第65章 不会离开
然而楼上,两个人的拉锯战还没有结束。
段白焰的小情话并没能完全抚慰到姜竹沥,这一次她非常固执。
药盒放到段白焰手里,他很抗拒,还想再商量一下:“能不能不吃……?”
姜竹沥想,如果她现在有力气,一定立刻跳起来跟他打一架。
“不能。”松鼠姑娘蜷在角落里,用力裹着被子,只露出一双眼睛,凶巴巴地命令,“拿来。”
“那你起来,”他最后一点侥幸心理也荡然无存,叹气道,“先吃点别的东西。”
说着,他拿起床头的电话,打给客房服务。
须臾,餐厅推上来一辆餐车。
“我不会离开你的。”开门之前,他摸摸她有些发烫的额头。
姜竹沥默不作声,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
她看着他过去给服务员开门,玻璃屏风后慢慢燃起一团小小的火光,餐车越近,火光越亮。姜竹沥心头一跳,有预感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拐过屏风。
身形高大的青年,衬衫袖子挽到小臂,不急不缓地推着一个三层的生日蛋糕,慢慢走到她床前。火光晃动,光芒由下而上,衬得他的脸庞清俊得不像话。
姜竹沥眨眨眼,没有动弹。
服务员没进门,就被他打发走了。他将餐车推到床前,伸手抱她起来,声音低沉而认真:“生日快乐,竹沥。”
她身上软绵绵、热乎乎,像被人抽了骨头似的,软趴趴地窝在他怀里。
姜竹沥没有开口。
他索性也坐到床上,将她整个人放在自己怀里,用胸膛撑住她,把餐车拉到眼前。
她一副病恹恹的样子,段白焰愧疚极了,把餐刀放进她手中,握住她的手:“还拿得动餐刀吗,嗯?”
姜竹沥嗓子疼,不想说话。
不过她确实饿了,抬起眼睫,见餐车上放着一个巨大的三层蛋糕,造型很简单,奶白色打底,香槟色的花边从上至下滚成小小的瀑布,众星捧月地拱出最中间的翻糖小人,是一对情侣,小姑娘白白嫩嫩,围着红围巾,气呼呼的埋着头,高大的青年立在她面前,神情无奈地伸手拍她的脑袋。两个人脚边落满落叶,一只小刺猬在脚边打滚。
很容易就能辨认出来,是照着他们俩的模子做的。
姜竹沥看了一会儿,觉得真是丑陋极了。
她把自己的手从他掌心抽出来,揉揉眼,再把手塞回他的掌心。
然后她指指翻糖人偶:“我要吃那个。”
“好。”
窗外寒风呼啸,屋内温暖干燥。
他伸手切蛋糕,姜竹沥靠在他怀里,火光晃动,有些恍惚。
其实她不太记得自己的生日了,以前没人帮她过,后来出了国,人生地不熟,亲人朋友都不在身边,又觉得没有过生日的必要。
这个日子对她来说从没什么特殊性,也不值得纪念,可偏偏被他记住了。
她刚刚才揉过眼,现在又开始发热。
段白焰帮她把翻糖小人取下来,顺手切了很大一块蛋糕,最上面那层是芒果夹心,内瓤流动,果香四溢。
餐车下面还放着别的食物,他多取了一盅汤,一并放到她面前:“先把汤喝了,嗯?”
姜竹沥小耗子似的伸出鼻子嗅嗅,排骨山药,是她可以接受的汤种。
所以她哼哼唧唧地捡起勺子,决定喝完。
“小心一点。”段白焰帮她把垂落的长发撸到肩后,“可能会烫。”
姜竹沥还是不理他。
她喝汤很专心也很谨慎,小口小口的,一点声音都不发出来,只朝着他露出白皙小巧的下巴。
段白焰看了一会儿,才突然想起来:“二十五岁了,你要不要许个愿?”
姜竹沥抬头看看被切得残缺不全的蛋糕,再看看他。
段白焰一下子哽住:“……没事,不过生日也能许愿,愿望天天都能许。”
不管过不过生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天天都能帮你实现愿望。
姜竹沥默了默。
“今天下午的时候……”她十分犹豫,拿着勺子的手停了停,小声问,“你是去煮面了吗?”
她发烧烧得混混沌沌,脑子里仍然有点儿印象,下午似乎有段时间,他没有在房间里。
段白焰不太想承认,应得不情不愿:“……嗯。”
她却转过来,眼睛亮晶晶,不依不饶地问:“长寿面?”
“……对。”
后来她一直没有起床,他等了三个小时,面已经不能吃了。
姜竹沥垂下眼,思索一阵,勾住他的小指。
她不说话,他看着她,突然有些忐忑,怕她又哇地哭起来:“你想吃吗?我再去给你煮一碗?”
然而下一秒,她小声说:“谢谢你。”
段白焰微怔,旋即就觉得,心都要化了。
“这样的话,那个……”他喉结滚动,眼神不着痕迹地转到床头,“你能不能就不……”
姜竹沥的刀毫不留情地落到翻糖小人上,砍断他摸她的手。
段白焰:“……”
她吸吸鼻子,一口咬掉小人的头:“不能。”
他沉默片刻,后知后觉地,摸摸自己的头。
姜竹沥坐在床上,喝掉一盅汤,吃了一块芒果奶油蛋糕,段白焰那个翻糖小人也进了她的肚子。
她心满意足,想抱着肚子打个滚。
他指指剩下的那个翻糖:“那个不吃了吗?”
她小声:“我饱了。”
他点点头,把松鼠姑娘的翻糖小人捡起来,亲一亲,再放回去。
姜竹沥歪头看他,有点想笑。
他肩膀上的伤口已经不流血了,只是血迹凝结在衬衫上,看起来有些吓人。
她突然心软:“能打电话,叫客房服务送点儿外用消炎药吗?”
“应该送过了。”说着,他探身摸摸餐车的底层。
他的助理非常懂得看人眼色,刚刚撞见屋里那一幕,出门之后,他不仅让服务生在餐车里藏了消炎药和棉签,还多放了一小瓶维生素C。
段白焰垂眼:“你帮我涂?”
姜竹沥哼:“你自己涂,我要吃药。”
他刚刚放松的眉头,又微微皱起来。
可他也阻拦不了,她动作很利落,兑了温水,抠下药片,飞快地咽下去。
段白焰看着她咽下去,拧开小瓶子往手心倒两片维C,一起递给她,神情仍然非常愧疚:“……对不起。”
“你不要再道歉了。”姜竹沥声音又软又小,这回终于轮到她冷漠无情,“你知道吗,我在波士顿的时候,曾经接触过一个被家暴的女人。”
段白焰默不作声,听她说。
“他的丈夫是个人渣,无论是跟朋友有了不愉快,家里出了什么事,还是工作里被上司骂了……一有不如意,他就打她。最严重的时候,他抓着她的头往墙上撞,骂她婊子。”她双手握着水杯,蜷在他怀里,“可是每次骂完打完,一到第二天,他的态度就会变得非常好,捏腰捶腿甩自己耳光,道歉时真诚得恨不得跪下。”
段白焰喉结滚动。
这个他知道,在心理学上,这是一种毫无意义的补偿效用。
姜竹沥顿了顿:“但是一旦她原谅他了,下一次,他还是照旧。”
“我明白了。”不等她说完,段白焰颓然地道,“我是个渣男,你可以不原谅我。”
姜竹沥觉得这场教育非常成功,她满意地放下水杯,打算缩回被窝。
“但是,”段白焰垂下眼,声音平直,透着点儿不易察觉的紧张,“如果你不舒服的话……一定要,要告诉我。”
他知道紧急避孕药的危害有多大,所以从一开始,他就不想让她吃。他存着侥幸心理,没想到她在这件事情上会这么固执。
是他预估错了时间。
她仍然没有完全准备好。
姜竹沥不说话,蜷在被子里看着他。
她睡了一整天,现在精神好得不得了,缩在被子里blingbling地朝他眨眼睛,眼底好像落着小星星。
段白焰忍不住,也躺到他身边。
几十层的高楼,北风在窗外呼啸。而他在屋内抱着她,全身上下暖洋洋。
关灯之前,他听她小声问:“你知道,我十五岁的生日愿望是什么吗?”
“嗯?”
“我那时候希望有一个人,能在半夜接我的电话。”她声音很轻,“凌晨两点也好,凌晨三点也好——虽然这种想法很自私也有点儿幼稚,但是希望有人愿意在半夜理我、问问我发生了什么事,哪怕假的也好,虚伪地安慰我一下,而不是直接挂掉我的电话。”
他微怔,然后误会了她的意思,有些心疼地亲亲她的眼角:“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姜竹沥趴在他怀里,侧耳听他的心跳,没有再开口。
第二天,她回程西西家取东西。段白焰送她到门口,主动给她留空间,让她再跟小闺蜜叙叙旧。
“我就知道你们会复合。”程西西捕捉到她脖子里暧昧的吻痕,兴奋极了,发出嘎嘎嘎嘎的笑声,“你们结婚时一定要提前通知我,我去给你当伴娘!”
姜竹沥耳根泛红,将领子向上拉一拉。
然而事实上,她更在意前半句话:“什么叫……‘早就知道’?”
程西西帮她把箱子搬出来,低头笑:“之前陈塘天天来骚扰我,好像你们一复合,天就会塌似的。”
“但我觉得,他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他并不了解段白焰。事实上,段白焰的每一次成长,都与你有关。”
姜竹沥微怔。
“段白焰啊,他和姜竹沥一样,放任他们自己生长,他们是长不大的。”程西西笑,“他们两个,都需要别人催化。”
就像他需要被她依赖——不仅仅是为了满足胜负或控制欲,他从来不是有自信的人,他希望她能相信他。
偏偏是她的软弱,让他看到这种依附的方向与可能性,于是他决定放下自私与自闭,去成为一棵树。
——成为一株高大的,蓬勃的,能保护她的植物。
姜竹沥一手抱着箱子,一手提着手提袋,慢慢走下楼。
刚走下去几级楼梯,就看到靠在把手上的段白焰。
圣诞节之后,明里市的温度断崖式下跌,他穿了件单色的大衣,身形颀长,背对着过道。走廊外天空阴翳,冷风飘荡。
她轻声叫:“小白。”
热气在空气中一卷,变成一道霜。
他立刻转过来。
程西西家住在五楼,他原本站在楼下,等几分钟就忍不住了,又不方便直接冲上去,只好跑到四楼来等她。
“我来。”他走过去,想要接过她的纸箱和手提袋。
她把手提袋递过去了,自己抱着箱子:“这个我拿吧。”
他“嗯”了一声,又问:“你冷不冷?”
她埋着头,没有说话。
走下去几级楼梯,很久很久,她答非所问,揉揉鼻子:“刚刚西西告诉我,化学老师去世了。”
段白焰愣了愣:“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前几天。”
好像就是在昨天,他还提着果篮和她一起去看望老师,而他信誓旦旦地说,他们马上就要结婚了。
段白焰眼眶发热。
他握住她的手,正想要开口,目光向下一扫,突然看到白色的手提袋里,书籍和杂物堆积,底下一个白色的球状露出一角,竟然是一架被烧坏的藤球灯。
段白焰微怔,愣了很久,才想起来,她昨晚向他所说的那件事——
他曾经某天半夜,收到过姜竹沥的电话。那真的是很久很久之前了,久到他差点就想不起来,他在她哭过之后,送了她一个这样的藤球灯。
他心情复杂,又柔软得要命。
逼仄的楼道里,他提着纸袋,抬手拍拍她的头,声音很轻很轻:“我很爱你。”
姜竹沥脚步一顿。
走到外面,纷纷扬扬的大雪落下来。
他牵着她走下最后一级台阶,抬头间,整个世界已经银装素裹。
有一个瞬间,他突然感到恍惚,仿佛是时光替他补上了所有裂缝,这十年的光阴白云苍狗,他们在时间里失去的,好像最后又都通过时间,一一还回来了。
天地苍茫,她抬起头,轻声说:“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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