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东侧边缘，英国报商阿尔文看到拉瓦锡来到最前台，忙捅了捅身旁没精打采的年轻人，低声道：

    “克拉克，大人物来了，给我认真记录，可千万别漏掉一个字！”

    是的，这就是时装周时来巴黎采访的那位阿尔文。他回国后便卖掉全部家产，冒险买下巴黎商报的授权，将《炼破苍穹》和《女士请住手》翻译成了英文销售。结果只几个月的工夫便赚得盆满钵满，而后他又收购了一家小报社，当起了老板。

    这次，他是来和巴黎商报商讨购买其他小说授权事宜的，却正好遇到法国公布计量标准的盛举，便带着手下记者赶来采访。

    “哦，是，老板！”

    克拉克一个激灵，忙站直了身子，摆出认真记录的架势，而后就见那个名叫拉瓦锡的法国人平举起双手，激情澎湃地高声道：“首先，让我们向尊敬的王太子殿下致谢！是他一力推动了法兰西的计量标准化……”

    克拉克随手将这些话抄在了本子上，心中却颇为不屑，这些人可真会拍王室的马屁。

    他又四下看了看装饰隆重的大厅，用英语小声嘀咕着：

    “法国佬真是铺张，就是公布几个度量单位而已，竟然搞了这么大排场。”

    阿尔文瞪了他一眼，沉声道：

    “快收起你那可怜的无知。这可不止是几个计量单位那么简单，而是科学文明的伟大创举！”

    台上，拉瓦锡让助手将一个放着铜棒的玻璃罩子推了出来，兴奋道：

    “大家请看，这就是长度标准单位‘米’的原器。它的定义是‘经过巴黎的子午线，从赤道到北极距离的千万分之一’……”

    克拉克手上飞快记录，却仍不服气地小声道：

    “哦，是的，有了这个，法国的老爷们在收税时就会更方便。不用在不同单位间反复换算了。”

    阿尔文等拉瓦锡讲完，台下掌声雷动之际，耐着性子为员工讲解起来：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把单位的定义搞得如此复杂？”

    “这……”克拉克挠了挠头，“为了显得他们很厉害？”

    阿尔文打断他道：

    “这样的定义在世界任何地方都可以获得完全一样的结果。也就是说，不论是英国人、法国人，还是北美的人，即使大家相距上万英里，也可以使用相同的单位进行测量和计算。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全世界的科学理论能够用同样的‘技术语言’来描述，人类的科学技术从这里开始，将走向完美与统一！”

    阿尔文作为一名理想主义者，目光都集中在“世界科学”之类的事情上，其实标准计量对于国家工商业发展的意义更为重要。

    例如，以前法国北方制作的筐子在南方就卖不出去，因为南方人想一次装三“蒙”的谷物，北方的筐子却只能装出整“盎司”的量来。

    此时法国各地常用的计量就有800余种，应用范围较小的就更有数万种之多。这就导致了各地之间的商品流通受到额外的限制。

    更糟糕的是在工业生产领域，不用说两个城市之间，就算是只隔一条马路的两家工坊，这边制造的螺丝拿去那边都没法用。这还谈什么建设产业链？

    而统一的计量单位就是打通工商业脉络的基础。

    克拉克被老板一番话说得瞪大了眼睛，这才明白了为何法国人要大张旗鼓地搞这个标准化计量。

    紧接着，拉瓦锡又让人取来一个罩在玻璃罩子里的纯铂的砝码，高声宣布这是质量标准单位“千克”的原器……

    一周之后，几乎整个欧洲的报纸都在报道法国标准化委员会制定的度量标准的事情。各国的学术界无不大受震撼。而对于是要支持法国的标准单位，还是自己也搞一套，各国政府更是吵得不可开交。

    欧洲各国此时还没注意到，从年初的巴黎时装周开始，到路易十六的生日庆典，再到这次公布度量标准，法国一直占据着国际新闻话题的核心。

    ……

    巴巴里海。

    两艘英国武装商船在两艘护卫舰的护持下，正挂着半帆向阿尔及尔的米提贾靠近。

    在护卫舰“罗宾逊”号的艏舱里，利兹公爵正透过舷窗用望远镜，看向远处烈日照耀下的灰黄色的海岸。

    那里有一座要塞。此时，上面正有密密麻麻的身影不断忙碌着。

    他知道，那是英国工程师在指挥工匠们加固炮台。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利兹公爵已能清楚看到炮台已经大体完工。正有一门英国产的24磅炮绑在数十根粗缆末端，被上百名阿尔及尔奴隶拖上要塞。

    “呵呵，真想看看法国人突然遭到这些重炮轰击时的惊讶表情。”

    他笑着收起望远镜，对一旁的新任英国驻阿尔及尔的领事斯图尔特道：

    “法国人借着打击海盗的名义染指北非，确实是步好棋。俄国竟然为此多次向我们发出照会，表示法国的行动也是帮助维护俄国海上贸易的一部分。”

    斯图尔特笑着点头：

    “的确如此，公爵大人，只是法国人忘了我们和奥斯曼密切的贸易关系。这些法国佬搞些时装、珠宝什么的还行，但论起谋略来，他们还差了点儿。”

    船缓缓停住，利兹公爵在船长的带领下朝甲板走去，心中却不禁想起了三个月之前在唐宁街十号的那次会议。

    那也是如今天这样的大晴天……

    “福克斯先生总算保持了沉默。”年仅29岁的英国首相小威廉·皮特神色愉悦地向面前的沙发示意，“请坐吧，利兹公爵，杰维斯将军。”

    议会刚刚批准了他针对北非事态的特别拨款，他自是心情大好。

    他示意仆人端来茶水和点心，而后指着不算宽敞的办公室对两人抱怨道：

    “让议会拨点儿钱可真不容易，您说是吗？看看这儿，至今连个像样的会议室都没有。咱们只能在这狭窄的空间里谈事情了。”

    杰维斯将军坐落，立刻问道：

    “皮特先生，早上您向议会提交的报告，啊，就是关于粮食涨价的事情，真的跟法国人有关吗？我怎么一点儿消息都没听到。”

    皮特笑了笑：

    “准确来说，很有这个可能。不过那些人非常狡猾，没留下什么线索。

    “我也是意外从都柏林情报部的报告上看到，说年初时，有爱尔兰人曾帮两名粮商购入了很多谷物，足有几十万英镑。”

    他说的都柏林情报部是专门负责对付爱尔兰起义势力的，算是英国政府最有能力的情报部门之一。

    此时的大英帝国完全不似后世那个世界情报教父，军情六处、苏格兰场什么的都还没出现。这个时候的英国人由于接受自由思想比较早，对政府情报机构非常抵触，导致其情报能力在强国之中只属于非常一般。

    皮特继续道：“您知道，那些爱尔兰人跟法国人一直不清不楚的，于是我就有些怀疑，便委托伦敦劳合社继续调查【注1】。

    “他们果然查到了些东西，例如英国粮商表示，购买那些粮食的人私下里常用法语交谈，以及向他们支付过里弗。此外，法国还出现了严重的欠收，非常需要粮食。

    “总之，调查结果认为，引起我们的粮食市场波动的很可能就是法国人。”

    今年英国也遭遇了严重的旱灾，粮食大幅减产。不过，英国近几十年来都是粮食出口国。国内原本囤积了不少粮食，再配合便利的河运体系，倒还不至于出现饥荒。

    谁知等到皮特想要动手调拨粮食去灾区时，才惊讶发现，从今年年初起就有人大笔收购粮食，甚至将很多城市的存粮都买光了！

    消息传出，英国市场的粮价顿时暴涨，虽然政府严格限制粮价，但根本左右不了私下交易的价格——就如同之前巴黎的面包商用过的伎俩那样。

    眼见英国的一些重灾区就要因为没吃的而发生动乱，皮特无奈只好以政府补贴的方式平抑粮价。虽说最终算是避免了暴乱出现，却因此损失了五六十万英镑。

    按照如今的汇率，那就是1400万里弗的巨款！

    反对党的福克斯等人便抓住此事疯狂攻击皮特，令他丢尽了脸面。

    利兹公爵闻言，笑了起来：

    “听您说的，像是法国人早就知道他们今年会遭遇欠收似的。不过，事实如何也无所谓了，正好可以利用此事让议会支持您的特别拨款案。”

    皮特向他投去一个赞同的眼神：

    “确实如此。当议会得知法国人引起了粮价波动后，立刻就再没有人反对拨款了。”

    利兹公爵点头：“议会那些家伙，根本不知道法国人大张旗鼓地‘剿灭海盗’的严重性！

    “一旦他们借此控制了北非，那么将会大幅弥补他们在美洲失去的殖民地。

    “要知道，我们为了那些殖民地，在七年战争中损失了多少士兵和金钱。而福克斯那些家伙却为了一点儿拨款，就要放任法国对北非下手。”

    皮特道：“好在我们现在得到了拨款，有50万英镑，不算少了。”

    “可惜要顾及俄国人的态度，”杰维斯将军皱眉摇头道，“无法直接向北非派兵。”

    “派兵？”利兹公爵非常隐蔽地白了他一眼，“不，那里也不是我们的势力范围，距离西班牙和法国太近。支持本地势力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皮特点头，看向杰维斯道：

    “将军阁下，以您专业的眼光来看，法国人真正的目标会是哪儿？”

    英国人虽然从他们在法国的情报系统，以及奥尔良公爵那里获悉了法国的北非战略，但对于具体细节却只能靠自己来推断。

    海战委员会主席杰维斯想了想，道：“我认为，应该是阿尔及尔。”

    “能说说您的理由吗？”

    杰维斯点头：“首先，摩洛哥距离法国较远，又是西班牙的势力范围，所以法国人不太可能会去那儿。

    “而突尼斯的贝伊经过二十多年的统治，权力已比较稳固，加之突尼斯非常富裕，法国贸然与之冲突，很难快速取胜。

    “的黎波里也是类似。其帕夏手握实权，虽然没有突尼斯富裕，但军力比较强，尤其是海军。

    “所以不论是突尼斯还是的黎波里，只要他们能抵挡法国人几个月，奥斯曼多半会插手支援。

    “而且法国人也知道我们不会对他们的扩张坐视不理。到时候他们就只能灰溜溜退回地中海北岸了。”

    皮特思忖着点头：

    “看来，阿尔及尔的确是最好的目标。”

    杰维斯摩挲着额角道：“阿尔及尔的禁卫军与海军不和，本土势力也不可小视，三方相互攻讦，内部非常混乱。

    “法国人只要在那儿打一两次胜仗，本地人很可能就会倒向他们。

    “而且，我听说法国和美国的舰队刚击沉了两艘阿尔及尔海军的船。”

    皮特随即看向面前的两位重臣：

    “那么，二位认为，我们应该采取什么样的策略来应对？”

    利兹公爵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道：

    “我们贸然介入北非将会非常艰难，毕竟那里不是我们的传统势力范围。

    “所以，首先得要和那里的势力建立联系。”

    皮特点头道：

    “您是外交大臣。这方面就得您出些力了。”

    “奥斯曼将是关键。”利兹道，“我们和奥斯曼有着不错的贸易往来，可以利用这一点来影响他们。而奥斯曼虽然对北非已没什么控制力了，但他们也绝不希望法国成为那里的主人。

    “所以，我们可以通过奥斯曼，对阿尔及尔进行支援。甚至可以让奥斯曼给我们的人一个顾问之类的身份。”

    杰维斯接道：“如果要避免阿尔及尔本地势力倒向法国人，最好是将法国舰队挡在地中海上。”

    “您的意思是？”

    “派人帮阿尔及尔加固岸防要塞。”

    【注1】伦敦劳合社是当时英国最大的保险服务公司，为了调查投保人的情况，以及是否有骗保嫌疑，他们雇佣了非常多的情报人员，导致该公司的国内情报能力一度超过了英国政府。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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