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菲一直都明白，宋家跟娄家不同。

两家虽然都是四九城有名的老钱家族，但娄振华个人能力超群。

她的父亲老宋，是躺在父辈的金山上，自己却没有丝毫的能力。

这样的人如果一直处于稳定的环境中，可能也能衣食无忧一生。

可压根就没有任何抗风险能力。本来就没有能力，再遇上舍命不舍财，只能加速家族的衰败。

如果说娄家依靠着娄振华高超的情商，和断尾求生的精神，在解放后依旧努力维持了十几年体面生活的话。

那么宋家在她父亲的安排下，从一开始就错了。

当初1954年，公私合营之初，多少工商业业主即便晚上偷偷抹眼泪，白天也要敲锣打鼓庆祝。

宋家却偏偏看不清事实，非要拒不履行，最后被抓了典型，虽然当时没有被针对，可没过几年，就彻底消失。

宋家没落之后，宋小菲因为早已经嫁给了娄晓峰，没有受到太大的牵连，还能依旧过着衣食无忧的好日子。

她本来以为即便自己和对方没有感情，可只要自己不犯错，好好当自己的娄家少奶奶，这日子也能这么一直过下去。

可谁曾想，

娄晓峰偏偏出了这么大的事儿。

婆婆嘴上说的好听，可实际上的意思，不就是将她赶出家门吗？

宋小菲心中明白，自己从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有任何的自理能力和生存技能。

如果自己离开了娄家，以后日子不知道会沦落到怎么凄惨的地步？

宋小菲想去港城，因为那里更加自由。

即便是到了那边，娄家不再管自己，想要讨生活也要容易一点。

再不济，自己还念过那么多年书，可以给人当个家庭教师不是？？

现在的四九城可没有家庭教师……港城的选择终究要多一些。

可是如果不通过娄家的话，自己又根本没可能到港城去……

她思索良久之后，看向谭雅丽，慢慢的说道：“妈，这也不是件小事……我，我跟娄家是有感情的……您也知道我娘家现在的情况。

您可以给我点时间，让我思考一下再答复您吗？”

谭雅丽看向她，语气淡淡地：“行，但是你最好尽快，因为沈飞那边，可能还需要确定一些事情……”

张沈飞？？

宋小菲眼神微闪。

是的，她早该想到了，娄家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又被上面的人所抛弃，能够帮他们的也就张沈飞了。

如果张沈飞能够帮娄家人去港城的话，那么自己求他……会不会有用呢？

宋小菲咬着嘴唇，心中暗自思考着。

不得不说，娄振华一旦下定决心之后，做事的效率还是很快的。

仅仅过了一周之后，他便再次联系到张沈飞，表示已经跟上面的人敲定。

以奉献出娄家三分之一家产的代价，换取一家人离开四九城，远走港城，从此远离这些漩涡的结果。

“虽说可以放我们离开，但那位说他不得不给大家一个交代。

所以说，他只能帮我们拖延十天的时间。

十天之后，如果我们不能按时离开，他就没办法保证等待我们的是什么了……”娄振华语气沉重。

娄家在四九城有着几代人的积累，犹如一棵大树一般盘根错节。

想要在十天的时间内，打点好一切，收拾好行囊，谈何容易？

匆匆出走，很可能要舍弃一些价值不菲的，不容易转卖又不能带走的不动产。

比如这套他生于斯，长于斯的大别墅。

他在这里出生，在这里成长，后来在这里娶亲。

巅峰时刻，这里住了他和他的四个妻子，十几个孩子。

可现在，他却不得不离开这里，也许这一走，就是一辈子。

再也回不来了……

这让娄振华怎么不伤感？

可要不抓紧逃离四九城，舍弃掉一些东西的话，丢掉的可就不止是这些财产了。

关键时刻，还是命最重要。

更何况，带走的这些财产，足以让自己在港城东山再起！！

自己虽然老了，可还有其他几个儿子。到港城之后，就可以跟他们团聚，到时候，一家人一起努力……

娄振华的心情很复杂，既有离开从小长大的地方的悲痛，也有马上开始新生活的激动。

至于娄晓峰，他已经选择性的遗忘了……

张沈飞也没有含糊，两人商量完之后，当即就帮他们安排前往港城的路线。

依旧是和陈雪茹一样，先是乘坐胖子，四眼儿他们的大卡车到达最近的港口。

只是这次并不前往南洋，而是直达粤省。

到那边上岸之后，联系上张沈飞大舅手下的船队，乘坐货轮到达港城。

娄家因为走的急，不能像陈雪茹一样提前筹谋，将所有的财产都换成金子。

他们这次出走也要带着大量的财产，人随财产走，在同一辆货轮上。

只有大舅的船队才能保障他们的安全。

如果绕一趟南洋，那么多的财产说不定还要引来什么祸端。

经过娄晓峰的事件之后，娄振华似乎已经把张沈飞彻底当做自己的女婿，在四九城唯一靠得上的女婿。

听到他的安排之后，连声点头并表示一切听他的，按他说的办。

娄家的出走，相比陈雪茹要更加溃败一些。

娄晓娥，谭雅丽，包括娄振华在内，都没有去跟朋友们道别，也没有到四九城那些经常去的地方再转悠一下。

他们每天躲在这所别墅里面打包着物品，尽量的低调，且不惹人注意。

转眼，到了那天。

娄家人罕见的出了门，娄振华穿着一身黑色的中山装，谭雅丽，娄晓娥和宋小菲也都是一身黑。

一家人站在看守所门口，看到娄晓峰被带出来的那一瞬间，谭雅丽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几天不见，

娄晓峰再不负以前的意气风发头发散乱，眼圈带着青紫，连点着身形都似乎消瘦了不少。

看到父母出现，娄晓峰的眼中涌出热泪，疯狂的想要挣扎着扑过来

“爸，妈救救我，你们快救救我呀。”

娄晓峰嘶吼着还没喊完，就被身后的两名警察立刻死死的按住。

一把步枪抵在了他的腰间，娄晓峰立刻噤若寒蝉，不敢再说话。

“儿子！！儿子！！”谭雅丽想要扑过去，却被自个儿男人牢牢的抓住。

母子两个中间，虽然只是相差几厘米，却是像如同隔着一个银河一般，再也没办法靠近。

围观的人群议论纷纷。

“这是娄半城的儿子，啧啧啧，年纪轻轻的不学好。”

“活该！！！你们不知道吧……我都不好意思说。”

“都什么年代了？？这不是厕所里打灯笼，找死吗？”

“要不说呢？！今天他是自己作死。怨不得别人。”

“快快快，看那边。那边那个男人好像就是他的爸爸-——大名鼎鼎的娄半城。”

众人议论着，目光纷纷看向娄振华，谭雅丽等人。

娄振华挺直了腰杆，只是看着自己的儿子，仿佛没有听到身边这些人在议论自己一般。

相比他，谭雅丽捂着脸哭的简直要晕死过去。

娄晓娥和宋小菲一人扶着她的一只胳膊，才让她勉强站起来，没有倒下去。

众人的议论声中，很快，娄晓峰便被压上了大卡车的后车斗。

在几个军人的护送下，朝着靶场而去。

这年代没有什么娱乐设施，人们尤其爱看热闹，特别是爱看打靶。

见车子开始行驶，当即便也一路小跑跟了上去。

娄家全家自然也跟了上去，到达法场之后，才发现张沈飞居然也等在这里。

“张厂长……来抽根烟。”之前见过面的派出所所长走过来。

“我就是来随便看看，您忙，不用分神照顾我。”张沈飞接过他递过来的烟之后，淡淡的说道。

……

当天夜里，

宋小菲只身前往云居胡同。

她之前听娄晓娥说过，知道这里有张沈飞的房子，娄晓娥有时候会过来陪张沈飞一起住。

宋小菲不知道张沈飞今晚会不会在这里，但她只能碰运气。

连着三天，她都白天在家睡觉，晚上过来死守。

娄家现在焦头烂额，娄振华忙碌着归置家产，能出手的物品，房产尽量变卖。

谭雅丽天天以泪洗面，一时间居然不察她的异常。

娄晓娥虽然知道她不正常，但还以为她在给自己找退路，也没有多想。

就这样，宋小菲每天昼伏夜出。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第三天晚上，她遇到了骑着自行车过来过夜的张沈飞。

“嫂子？您怎么在这里？”张沈飞看到等在自家门口的宋小菲，觉得有些奇怪。

此时的宋小菲穿着黑衣服，胸口带着一朵花，盘在后面的头发上，也戴着一朵小百花。

这装扮是四九城新丧的固定组合，张沈飞看着她，脑海中却蓦然想起一句话：“要想俏，一身孝。”

宋小菲虽然穿的不是白色的孝衣，但却是看起来比平时更加娇俏一些。

尤其在这夜里，居然有一些动人。

“沈飞，我有点事情想跟你商量，你……你能让我进去说吗？”宋小菲心中忐忑无比，但还是开了口。

张飞打量了她一番，似乎在考虑，她会有什么正事儿要跟自己说。

就在宋小菲几乎以为他不打算让自己进去的时候，张沈飞终于点头：“走吧，进去喝杯茶再说。

降温了，天气还挺冷……”

“可不是吗？我等你这一会儿，冻得不行。”宋小菲搭话。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云居胡同。

三个小时后，宋小菲一瘸一拐地独自走了出来。

……

就是两天之后，四九城下起罕见的大雨。

雨水如注，天空灰蒙蒙一片，雨帘密布，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隔离。

大雨中，树木被风吹得摇曳不定，雨丝斜斜地打在树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到了晚上的时候，原本下水系统就不太完善的，四九城街道已经变成了河流。

白天还在街道上跳水玩耍的小孩，也都已经回了家。

此时的城里面，街道上已经看不到一个行人。

哗啦啦的雨水声，甚至屏蔽了大家的大部分听觉。

晚上十点钟左右，四辆解放牌CA10大卡车，朝着娄家别墅驶来一路疾驰而来，所到之处，溅起一阵阵水花。

因为雨势实在是太大，四辆车的雨刷不停的工作着。

吱嘎一声响，四辆车停在娄家别墅门前。

从第一辆车的副驾驶位置，跳下来一个披着黑色雨衣的人。

此人下来之后，开始一辆辆车的分发雨衣。

“大飞，就是这里吗？”胖子在车上套着雨衣，伸出头往娄家别墅看去。

“对的，走吧。”

张沈飞等着胖子和李油饼，四眼儿，温软软，都穿好雨衣之后，朝着他们两个摆摆手，示意他们几个人跟着自己走。

宋小菲早已经等待了许久，看到他们之后第一时间就打开门。

他将众人引进娄家客厅，娄振华早已经等在这里，看到他们脱下雨衣，立刻迎上去。

“沈飞，这些是你的朋友吗？”

“都是我身边最可靠的人，接下来你们就跟着他们走。”

娄振华连忙跟胖子几个握手，打着招呼。

虽说在以前，这样的人他连看都不会看一眼。

但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他，要靠着这些人离开四九城这个是非之地，不能不低下高傲的头颅。

张沈飞没有跟他们太多寒暄的时间，很快便催促道：

“走吧，趁着现在下大雨，赶紧把东西都搬上车。

你们今天出发，我已经交代我这几个朋友，送你们尽快离开四九城。”

“好，那麻烦几位了。”娄振华说道。

“嗐，我们几个跟大飞都是发小从，从小光着屁股一起撒尿和泥长大的。他现在有事情要帮忙，我们能不管吗？所以您呐，也就甭跟我们客气了。

说吧，咱们先从什么东西开始搬？”胖子说完，挽起袖子。

“那就麻烦你们了，先从客厅的这一堆开始吧……”宋小菲指着一大堆装好的纸箱，说道。

一旁的谭雅丽不由得看了她一眼。

之前她是想甩掉宋小菲的，毕竟儿子都没有了，要个儿媳妇还有什么用？

更何况，这还是个跟儿子没有感情，甚至都没有圆房，没有为娄家生下一儿半女的儿媳妇。

以前儿子就看宋小菲不顺眼，现在甩掉不正好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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