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我说你懂不懂啊！这么好的字画，你就给三文，打发要饭的呢！滚，小心爷揍你。”季思安撸起袖子，作势要动手，吓得故意压价的顾客骂骂咧咧地跑开。

  慕子嘉单手扶额，这已经是这一早季思安赶走的第四个顾客了，在这样下去，他这书摊怕是再没人敢光顾了。

  “我说大少爷，您能消停点吗？”慕子嘉伸手拉了拉季思安的衣袖，让他坐下。

  季思安坐下，随意拿起茶杯一口饮尽，“我这不是为了你吗？你看看那些人，什么都不懂，给的这叫什么价啊！真是气死我了！”

  慕子嘉轻笑摇头，给他再倒了一杯茶，道，“我本就是无名小卒，买不上价是正常的，市井之中什么人都有，何必与他们置气。”

  明明是遭人贬低了，慕子嘉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还能笑着给他倒茶，季思安看着他温润的笑颜，心里更加堵得慌。

  “你……不生气吗？”季思安有些犹豫地问道。

  “若是为了这些小事都要生气，那我干脆不用活了。”

  “这是小事吗？”

  慕子嘉知道对于季思安这样出身好的人而言，也许被人瞧不起，被人侮辱是天大的事，他无法理解慕子嘉为何不生气，但对于慕子嘉这样的小人物而言，这真的不算什么。

  “你现在心里是不是正说着我没骨气呢？”慕子嘉笑着看向季思安。

  被人揭穿心思，季思安有些尴尬，抓了抓头。

  慕子嘉也不生气，只是转头看向市集上的其他人，说道，“你出身好，不用为生计发愁，可是你看这街市上的人，谁不是忙忙碌碌为了那你看不上的几文钱。”

  季思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早上的市集人来人往，但能慢下脚步闲逛的却无几人，大多数都是拿着货品匆忙低头赶路。

  卖力吆喝的小贩、陪笑卖酒的少年，两鬓斑白还要挑着箩筐叫卖的货郎……

  季思安有些震惊，这条街他以前几乎每日都会策马掠过，但似乎从没注意到这里的人，他们大部分人穿着的衣服原来都带着补丁，粗布的鞋子，看着就觉得不舒服，那么小的小孩就要出来摆摊，养活一大家子。

  季思安现在的心情有些复杂，嘴唇缓缓抿成了一条线。

  “刚才你问我为何不生气，其实原因很简单，就是这样的事我见多了，甚至比这儿更糟的也经历过。”

  慕子嘉声音没有什么波澜，却让季思安震愣，他不由看向身旁与他年岁相仿的少年。

  “季大少爷，在生死温饱面前，自尊真的不算什么。”慕子嘉笑着说道。

  季思安低下头，眼角不经意扫过慕子嘉的手。虽然季思安对书画没有那么多研究，可也看得出慕子嘉书画都是一绝，这样一双妙笔生花的手，现下仔细一看，竟然不满了老茧，不是写字画画留下的，反而看起来像是家中做粗活的仆役的手。

  慕子嘉发现季思安盯着自己的手，知道自己手粗糙，顿时感到有些羞臊，急忙就要收回，却被季思安一把抓住。

  季思安抓着他的手，掰开他握紧的拳头，乍一眼就看到掌心布满的厚茧。

  “你干嘛！放手。”慕子嘉慌忙就想将手抽出。

  季思安不让，握得更紧，“别动，你这手……”

  “很粗糙吧，让季公子笑话了。”慕子嘉苦笑。

  季思安此时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唐突，忙松手，解释道，“对不住，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想不到你……你这是怎么弄的？”

  慕子嘉看眼前的贵公子结结巴巴，眼中满是内疚的样子，有些想笑，这人果真如太傅所说，心肠不算坏。

  “不用报歉，这茧是在家乡做农活时留下的。”慕子嘉说道。

  “？”

  “我出生时父亲就不在了，母亲一个人将我拉扯大，后来母亲年岁大了，我只能一边读书，一边做些农活维持生计。”

  季思安终于知道了他之前所说的“在生死温饱面前，尊严不算什么”是什么意思了。

  因为是大学士的公子，季思安从出生就有人专门伺候，读书也是特地请了老师到家中讲学，每日最苦恼的不过就是先生留的课业，就算这样，他还觉得苦不堪言，日日想着怎么偷懒。

  后来他爹实在忍无可忍，就将他送到了国子监，希望他受到管束。

  谁知道国子监里和他一样的纨绔太多，众人聚在一起，更加是无法无天。

  这样想着，再对比慕子嘉一边读书还要一边养活自己和母亲，他真是太幸运了！

  季思安看着现在芝兰玉树般的慕子嘉，不敢想他是付出了多少努力，才走到今日这般。

  所以对于科举的改制慕子嘉才会如此重视，毕竟，对季思安而言，考不上无所谓，他还有别的出路，可是对于慕子嘉来说，那是他唯一的机会。

  “好了，你别写了。”季思安拿走慕子嘉抄书的笔，将他面前抄的东西全部收走。

  “你这是做什么？别闹，还等着交给买主呢。”慕子嘉靠替人抄书维持生计，现在他真不知这个大少爷又要干嘛，伸手去抢自己的笔。

  季思安将笔举高，就是不给慕子嘉，“只有两日就要开考了，你还抄什么啊。”

  “那也不能失信啊，答应今日要抄完交还的。”

  “我帮你抄，可以了吧？别废话了，快去温书。”

  慕子嘉被季思安弄得一时不知所措，想了一下，不对啊！季思安也是本届考生啊。

  “你不考吗？”

  季思安撇撇嘴，拿着笔边写边说：“我本来也不喜欢读书，都是我爹逼的，我自己几斤几两我知道，就算把那些书都吃了，消化了，也考不上。”

  慕子嘉看着季思安那无所谓的样子，却觉得这个纨绔好像也不似表面这么洒脱，他也许也想在父亲面前证明自己。

  “你别这样说，试试也无妨。”

  “你不用安慰我，除非陛下开武举，那我也许可以混个将军当当。”季思安憧憬一下，觉得很是不错，面上得意。

  慕子嘉看他这样不由掩嘴低笑，拿起手边的书，开始温习。

  半晌，他突然冒出一句，“那我真是很期待呢，季小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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