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与虎谋皮
又是凉风暮雨天。客来客栈后院,沈槐奚被子书黎推过潮湿的青石板。
沈槐奚看向前方细竹下,已伫立良久的男子,白玉清隽的面庞上是淡淡的慵懒,他轻轻一笑,“怎么……疏有何不满之处吗?”
“公子少年鬼才,疏敬重你,但望公子莫要太过兵行险招。”
季疏的脸美得雌雄莫辨,双眸的瞳色很淡,他的青丝在天光下微微泛着暖黄的光泽,一根白红相融的骨簪束起部分青丝,余下的直垂落在脚踝处,清风微起,便似泼墨的青山,几分缈然。
似乎他只站在那儿,此处便成了高山与云雾的缭绕处,清华不染。
沈槐奚闻言,眉眼微挑,冰涧碎玉般清泠舒缓的嗓音轻轻响起,带着戏谑的愉悦,“呵呵……我以为疏会很清楚呢……你们既然都选择了与虎谋皮,竟还怕我兵行险招吗?”
与虎谋皮……是啊,与沈槐奚这样一个运筹帷幄又别有用心的少年合作已是他们与虎谋皮了,此刻竟担心他兵行险招?
季疏清淡的眉眼微凝,看着沈槐奚身下的轮椅,音如碎雪,“疏是怕公子有危险。”
沈槐奚的面庞有几分苍白,墨发落在瘦雪霜姿的一身白衣上,分明无暇如月,遥遥若高山之独立,可那低掩的眉却带三分危险,“你怕的岂止是我——不过……此次受伤,是我心甘情愿。”
“公子……是为了那个姑娘来?”季疏想到昨日那个清骨风华的女子,谁也不曾想那样一个似被明月捧在手心的美人会有冲入火海将人一剑封喉的狠决。
沈槐奚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似乎他并不想让他人过多提及江晏栖,只音色清沉淡淡,“明日我便离开苍蓝了,余事,我不再过问。”
沈槐奚骨子中虽乖张狠决,但一直极少以清冷得让人望尘莫及的姿态与人相处,也唯有沾上江晏栖的事能让他半分不屑掩饰。
“谢公子。”季疏知道沈槐奚是将苍蓝的主动权交到了他手中。
“对了,疏要将你身边的小少年看好才是。”子书黎方准备将沈槐奚推走,沈槐奚便转过头轻声道。
季疏闻言便知沈槐奚说的是江南了,听说这小子前些日结识了那位姑娘,想来沈槐奚是不愿意他们同那位姑娘过多接触的,遂他低眉平声道:“公子放心。”
远看着沈槐奚的身影离开,一道暗影自角落走出,“嘶……沈槐奚此人太诡谲无常,比起北枝月渡……或许,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们倒还真是在与虎谋皮。”
季疏这才回眸看向暗处,青丝如泼墨,雌雄莫辨的面庞淡雅绝伦,“他是为了江念安来的。”
“世子想通过江念安来控制沈槐奚?”那暗影彻底暴露出来,男子一身云缎锦衣,折扇摆动间,难掩贵气风流。
季疏想到昨日在高楼上他远远看到的那身青衣,澹清净其愔嫕兮,性沉详而不烦,便是那清绝风度,普天之下亦无人可及。他轻瞥了一眼自顾玩着折扇的男人,音色冷淡,“⽊⽯⿅⾗——龙有逆鳞,不可轻触。况那女子亦不简单。”
这个词朱尧虽没听过,但听世子的语气应该大概可能是在骂他?毕竟世子每次骂人都是带些水平的。
可怜朱尧已经习惯了……
遂朱尧连收起折扇,悻悻道:“那世子想……?”
季疏淡淡道:“让乌珩去查那女子身份,万不可让人察觉到。若非必要,不要与之为敌。”
“是。只是禁卫军一事,世子真要推到余玄烨身上吗?”朱尧小心翼翼地看着季疏的神色。
季疏轻轻摘下一片竹叶,仰头看了看有些阴凉的天色,他没有回答,只碎雪的音色柔和了几分,“阿羲……她最近还有犯病吗?”
朱尧一副我就知道的神色,斟酌着开口,“云溟地型特殊,易守难攻。匪乱一直汹涌,这么多年了,也不见治理得当。自余玄烨被派去云溟除匪乱后,余小姐在家心忧,常卧病在榻。”
季疏极淡的瞳眸深了几分,他低头看着自己手中那片青叶,将它紧紧握在手中,双眸轻闭。
就在朱尧有些害怕如此的世子爷时,季疏睁开眼,将那青叶放开了,木叶在风中挣扎着,终究是落在了泥中,他嗓音冷淡,“计划继续。”
话落,季疏忽道:“让叶憬将府上那颗人参送去余府——通草花做好了吗?”
朱尧听后,暗诽他家爷是半点不懂人间疾苦啊,“世子爷啊,你那是一朵通草花吗?你让人做的是一片蓝鸢尾。别说一个月,两个月都有些悬。”
不过这话一气呵成地说完,他又有些心虚。好在季疏没有生气,只淡淡道:“那便多找些人做。”
壕无人性!
……
“念安,你明日要去云溟?”
唐虞倾进门便见江晏栖正垂眸看着手中的西离地图,不由问。
江晏栖轻轻抬眸,嗓音清温,“怎么,阿唐要一起吗?”
唐虞倾皱着眉,神色凝重,“念安不是西离之人,根本不清楚云溟在西离意味着什么,云溟可是位于祇洲,祇洲——那里虽地处西离之中,却是西离最危险之地,西离之人称其为神咒之地。那是畸形儿的聚集地,也正是临安贵族的流放之地,匪乱更是自它而起。”
“那里便是一个无序又扭曲的地方。”
“朝廷虽还派人去镇压,可五十年间却毫无成效,不过做戏罢了。此次若非已祸及其余二洲,朝廷哪会管?”
“念安,你若执意穿行云溟,恐怕凶多吉少。”
祇洲是西离子民最不愿前往的地方,毕竟恐惧混乱和无序是人的本能,更遑论那是“神咒之地”,畸形儿的聚集地。
唐虞倾对此也是分外抗拒的,“念安,江南不是自临安而来吗?我们若要前去临安,可以借助他们,为何非要冒险而去呢?”
“阿唐,我走的本也不是康庄大道。”江晏栖也不恼唐虞倾的抗拒,柳眸平静,不染朱红的唇仍轻弯,“祇洲藏着秘密,可以动摇西离三族的秘密——我自可以借助江南直接前往临安,可到临安后呢?我们反会掣肘于江南,他护不住我们,我们也不能为他所用,急于前去反是受限。”
听江晏栖此言,唐虞倾明白了江晏栖是知道了些什么才执意要去祇洲,可其中危险江晏栖显然还是不够清楚,唐虞倾眉眼沉凝,“……念安,祇洲没有秩序,它甚至不需要你施展任何阴谋诡计,便能靠它本身无序混乱的特点将你搅入深渊,那是靠野蛮与镇压,强者为尊的地方。”
唐虞倾没有去过祇洲,但祇洲之危早在西离“声名远扬”。
云溟虽是祇洲边城,此刻却还牵系了朝廷军队,其中复杂非想能及。
江晏栖淡淡抬眸看向窗外,眉如青山九岳,似拥半捧星海,又立高山之上,只说了一句无关之话,“阿唐,你说苍蓝的禁卫军又是哪来的呢……”
苍蓝……对啊,苍蓝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凭什么出现禁卫军?
不过苍蓝虽隶属东境,而祇洲隶属中洲,但苍蓝与云溟都位处边上,倒是极近,若一路畅行,不出五日概能抵达。
“这……与前去云溟的军队有关?”唐虞倾抬眸,“念安想他们鹬蚌相争?”
江晏栖轻轻摇头,她嗓音清沉,带着淡淡的帷幄,“西离势力根深蒂固,我们要做的从来不是选择,而是斡旋——他们之间的战斗,我们不必参与。我们只需将自己的影子穿插进他们所有的势力中,斡旋到平衡倾斜那刻即可。”
唐虞倾闻言,终于明白了,“念安从未想过自苍蓝开始瓦解神权,这两日只是在拿苍蓝做饵,诱出势力相对的两方。”
是啊,拿苍蓝开始瓦解神权,何其天真。
西离的权柄不倒,不论如何,都是蜉蝣撼树。
江晏栖淡淡一笑,“阿唐很聪明。”
苍蓝不是她的目标,祇洲才是,又或者说祇洲背后的东西才是。
唐虞倾看着女子波澜不惊又清绝温浅的面庞。江念安就像一朵绽开于青山之上的魔花,清绝入骨,偏又惹人沉沦,给人一种独揽众生小的睥睨。
魔花看向唐虞倾,“阿唐说得的确无错,祇洲危险。阿唐可愿随江南前去临安?”
江晏栖甚至没有问唐虞倾愿不愿意离开苍蓝。因为她知道,答案是必然的。
唐虞倾沉吟着开口,“念安,我会在临安等你……会有一日,你再将我带回苍蓝?”
闻言,江晏栖蓦地笑了,“会,倾我所有。”
唐虞倾看着江晏栖也笑了,此次她只身前去临安,将性命压在了江南身上,也压在了江晏栖身上。
但左右,苍蓝的城主府,她已呆得够久了。
“好,我在临安为念安筹局——念安不可失约。”
江晏栖轻轻弯唇,一向清透平静的眉眼似悄然间染上了几分潋滟,她轻轻抱了抱唐虞倾,“保重。”
唐虞倾看着此般的江晏栖,忽道:“不怪那俊俏的郎君这般扒着念安,若是我,定死皮赖脸都要将念安这朵高岭之花摘下。”
江晏栖一秒恢复平静,嗓音清沉带着戏谑,“那阿唐便同他争一争?”
唐虞倾想到那少年善变的嘴脸,倒是长得同神祇一般,就是内里可不如外表清澈。那些村民是谁杀的,她同江晏栖一起搬的尸体,自然知晓,遂连摇头,“我只怕这一争,只能十八年后再是一条好汉了。”
江晏栖淡淡一笑,“阿唐怕他?”
唐虞倾实诚道:“感觉弄不过。”
听到唐虞倾的答案,江晏栖清透的柳叶眸微弯,忍俊不禁,“他也并非以杀人为乐。”
虽然沈槐奚手段残忍,喜欢剖解人体,可前提是那些人惹到了他。
唐虞倾眉眼微挑,“不过念安,我觉得你随便让他一只手都能弄过他。你往哪一站,他便装得可怜巴巴,倒是畏内得很。”
江晏栖轻轻摇头,嗓音平静,“我早已嫁作人妇。”
“夫君不是他?”唐虞倾神情吃惊,看那郎君的占有欲,谁能当着这煞神的面娶了念安?
“嗯,夫君不是他。”
沈槐奚正推着轮椅来找江晏栖,刚要敲门,便听到了里面平静淡漠的嗓音。他心下不由一痛,连刚刚抬起的手都愣在了空中。
唐虞倾轻叹了口气,“单相思,也是惨烈。不过……既然夫君不是他,念安还是该离他远些才是,莫要失了分寸。”
江晏栖还没说话,沈槐奚听到这句话却是坐不住了,他控制着自己淡淡一笑,轻轻推开了门,“阿晏。”
唐虞倾瞬间觉得芒刺在背,少年那清澈的眸光如今怎么看怎么胆寒,她缩在江晏栖身后,略微尴尬地看着沈槐奚,轻咳两声,“你们聊,我去找父亲谈谈。”
直到唐虞倾一溜烟不见,沈槐奚像是没听到唐虞倾的话一般,清澈平静的嗓音轻轻响起,“阿晏明日要去云溟?”
“嗯。”江晏栖颔首,“槐奚不若在苍蓝休养好再行。”
“不要。”沈槐奚似赌气般说着,嗓音却是平静极了,“阿晏,又想甩开我?”
江晏栖看着沈槐奚净透的凤眸,轻声道:“不会了。”
“我信阿晏。”沈槐奚轻轻一笑,“听说西离夜市如昼,阿晏陪我去看看,好不好?”
见江晏栖低垂着眉眼,没说话,沈槐奚弯腰,脑袋歪着自下而上地盯着江晏栖的面庞,轻轻眨眼,“阿晏,好不好嘛?”
“好。”江晏栖淡淡道。
ps:⽊⽯⿅⾗[shǐ]:如同⽊头、⽯头、⿅和猪⼀样。形容愚笨⽆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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