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你不需要去。”诡枭的言论依旧只从最理智的角度出发。

他指了指天空之下：纷乱的人被月织银重新组织以最快的速度带上飞船离开，城外焦土之上花念虽落下风却也拼死相搏。

“你看，”他明明在说着最无情的话，却很适合描述这样向死求生的绝境，“他们暂时不需要你的出现。别破坏这一刻的平衡，你是他们的后手，对吗？”

天空是如此的沉寂，无言的氛围蔓延在彼此之间，而脚下却是堪比地狱的水深火热。

“孩子！我的孩子！”

女人逆着人流，哭嚎着拨开人群。她不知道丈夫为什么突然发狂背刺恩人，也忘记了人群在涌向何方。她只在不停地回跑，她只记得自己怀中的幼子被人群挤散。

会不会被谁踩扁在脚下？会不会被谁诱拐？会不会在某个角落哭喊？

不管结果如何，这里的纷争花念暂时无从得知。

初黎和诺瓦手中的分针每碰撞一次，花念的脚步就后退半分。面对已经收敛了不少的权柄他仍然无法抗衡，但直到脚后跟抵上城墙花念也在用自己的身躯阻挡诺瓦前进的脚步。

身后便是即将跃向高空的启明人，他不能退。

金与红交错，花念似乎能听到诺瓦与他的低语：“收手。”诺瓦的话没有说完，但花念知道他是在说：这只是一场作秀，让他进去说不定还能直接展开「时空」与潜藏的「蛊玉」抗衡。

但是，花念并未这样做。

“怎么？“花念的巩膜血丝密布，连呼吸都急促起来，但却还是接下了诺瓦无休止的攻击，“夏萧不在了，该轮到你造次了？”

大言不惭的话从花念的口中说出却也合理，但紧跟其后的是诺瓦更凌厉的进攻。

“咳！”「时空」的力量在分针针尖爆发，花念被这一重击灼伤，连滚带爬地撞到了紧闭的城门上。

撑着灰扑扑的土地抬起僵硬的脑袋，他的视野不停恍惚，脑内的神经也剧烈抽动。「时空」没有直接令他消失，而是间接地击中他的意识内部。诺瓦这样的留手反而更令花念恼火。

剧烈的震荡中，似乎连城墙都开始垮塌。在这样崩溃的情况下，花念仍然靠在城门上笑着扬头看向诺瓦。

“你大可以杀了我，否则……咳！否则……这片土地依旧会是启明的天下。”

精致的袖口抚过花念的鼻尖，诺瓦俯身像拎小鸡一样掐着他的脖颈，将濒临破溃的身躯举起。

这并非是一种侮辱，反而诺瓦觉得眼前的人在任何时刻都有资格和夏萧一样直视他。反观若是其他人面临这种情况，诺瓦早就一脚踩上去碾碎他们的头骨了。

而此刻，他彻底明白花念的意思了。

无梦城，是叶哲和花念的无梦城。即使现在什么样的乌合之众都在这座小城里，但他花念依旧会守护它，只因为这是独独属于启明的最后一座城池。

他不会让任何一个异客踏入无梦城，更不会让任何一个启明以外的外来者入主这颗濒危的星球。

“疯子。”诺瓦只是这样咒骂了一句，但他无法否认进入无梦城自己也有私心。

毕竟他的初衷其实也只是把启明星当成了自己的领地，而不是像无梦眠这样誓死守护最后的净土。

“是疯子呢。”带着几分上扬的音调，城楼之上一个金发金瞳的家伙注视着眼前这一幕。

蛊玉学着诺瓦的样子，甚至还多添加了一些表情——他一贯是会模仿他人的。

诺瓦一抬头就看见了这个和自己七分相似的家伙，他突然想起了某一条久远到仿佛根本没存在过的血缘关系。

他扔掉花念疲累的身躯，后退一步仰头紧盯着觊觎他领地的另一个疯子：“蛊玉。”

蛊玉是象谷的东西，甚至可能是祂的权柄，因此诺瓦一眼就能认出少年的身份。但此刻诺瓦本人却不像表面那么平静，他的心跳如擂鼓，按照起名人的话说——他感到了不祥之兆。

“原来你还能认出我啊，”蛊玉趴在城墙上，撑着脑袋用手指轻点自己幼态的脸蛋，“好外甥。”

埋藏在深层的细线被挑出，像是被人凿碎了冰面钓起的鱼，顷刻间冻死在半途——深居莫冬之地却操控着「父亲」的领主象谷，是夏萧和诺瓦的亲舅舅。

而眼前这位承载着象谷已经舍弃了的皮囊的蛊玉，诺瓦不知它是如何诞生的，但至少能确认一点：他们都是穿同一条破烂裤子、打着启明星主意的人。

诺瓦的思绪被蛊玉一声“外甥”炸开，他突然想起了自己那素未谋面的母亲泽菲鲁斯。或许她的死亡也和象谷那群人脱不开干系。

“好啦，别愁眉苦脸的了。”

蛊玉在城楼上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着无趣的话挑衅着诺瓦：“我既然能出现在这里，就说明无梦城已经完蛋了。诺瓦，你可以越过那具还热乎着的尸体进来看看我的成果。”

他足够自信，甚至摊开手向诺瓦展示自己的杰作。但蛊玉未曾料到，那道总会在关键时刻出现的暗红色剑光一闪而至，斩下了他张扬的手臂。

对于常人来说花念这一下已经是足够致命的一击，但蛊玉却只诧异了一下就不知用了谁的皮囊将手臂复原。

“拼死相搏，亦不过蝼蚁一只。”蛊玉跳下城楼，他本想踩在倒地难起的花念身上，却被诺瓦用「时空」不动声色地挡下，迫使他落在了诺瓦的对面。

“这么护着他，难不成是和泽菲鲁斯一样看上了启明星的小情人？”蛊玉说话不着边际，反正他只想点燃诺瓦心中的引线，让这颗炸弹彻底被引爆。

然后，象谷阁下就可以治他的罪了！

“闭上你的臭嘴，”诺瓦难得冒了脏字骂人，“不想死就滚回去让象谷亲自出来见我。”

“亲自？”蛊玉嗤笑一声，“你也配？”

成片的碎玉从死者的尸骨中被调出，一圈一圈地以蛊玉为中心旋转。明明只是在轻轻地转动，这几下却仿佛扎在了诺瓦心尖上一样疼痛。

但用不着诺瓦多想，蛊玉心高气傲自会做出解释：“你不会以为启明星那群自以为挡下了碎玉雨的家伙们有多伟大吧？”

这话也不知是在说给诺瓦，还是想说给刚刚伤了他的花念听。

蛊玉一边说着，他脸上的皮囊也在随之不停变化。花念在迷蒙之中甚至能看到其中有几个熟悉的面孔，包括不久前陨落的白龙。

“他们贡献的死亡，不过是现在为我所用的皮囊。”

“只要皮囊足够多，蛊玉的侵蚀就永远不会消退。”

“愚蠢的启明人，你们该不会忘记了吧？”

“还有哪里，藏着蛊玉呢？”

鲜血从额头流进花念的眼角，令他的瞳孔猛缩——还有哪里？还有天空。

那处一直被夏萧用「摇光」强制抵抗着蛊玉侵蚀的天空，那条一直被用作通往新生的必经之路。

花念在蛊玉抬手的那一刻突然意识到，刚刚恍惚中的所见可能并不是幻觉。

城墙真的在塌陷——不是因为蛊玉的站立，而是因为无梦城之上、整片灵界之上、连接着人界大地的蛊玉潜藏地正在崩塌。

启明天空中璀璨的繁星，终究还是落下了。

碧落黄泉、坤灵下陷，蛊玉踏着碎玉组成的台阶居高临下地欣赏着陷落的天地。人界的土地在蛊玉的操控下挤压灵界的天空，从最高的蝶骨山开始，轰然填满了奔逃的河流。

好像还有谁在哭？谁在哀嚎？谁又在呼唤某个的名字？

『不知道……』

『我好像……听不到了。』

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碧落坤灵的呜咽和羸弱到无法穿透砖瓦砾石的抽泣。

『我……还活着么？』

『无梦城……叶子……你还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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