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

  大河边牛棚里的人已经苏醒了。

  陆老太太在做野菜团子，河边没人要的野菜，从河里摸点螺蛳河蚌肉，做成团子，再沾点盐水，就是他们的早饭了。

  白天不敢开火，只有这会敢烧柴起火，做好一整天的吃食，然后开始辛勤的劳动。

  他们干了一个多小时的活，哪怕是孕妇也在做力所能及的事，等天亮了，一行人这才收拾了一下，朝大队部赶去。

  李老头子十分忐忑道：“那位江老师到底要咱们去做啥？”

  王家夫妻二人也是一脸担忧：“落入这般田地，不过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罢了。”

  “都胡思乱想什么？”陆老淡声道，“江副支书是个好人，要不是她拿来退烧药，静静怕是要烧没了。”

  “可是……”李老太太叹气，“江副支书负责的那个渔场，刚起步，还欠一屁股债，咱们的粮食关系要是转过去，怕是一年一百斤粮食都分不到了。”

  “分不到就分不到吧，要是光靠着那一百斤粮食，我们早就饿死在这里了。”陆城远看向远方，“上工时间到了，到处都是人，别说话了。”

  大队安排人下地锄草施肥，路上到处都是人。

  村民们很少见到改造分子这么堂而皇之的走在路上，不由都投去了好奇的目光。

  三家人低低垂着头，佝偻着后背，像过街老鼠一样，慢慢的走过，生怕被刁难……

  好在，青天白日之下，人群聚集时，没什么人故意出言羞辱。

  终于到了大队部，一到门口就遇到了江晚月。

  “你们来了。”她侧过身，“这间是我们渔场临时的办公区，都进来吧。”

  十一个人惴惴不安的走了进去。

  江晚月笑着开口：“渔场刚开办，一切都很简陋，没有椅子，大家都站着说话，孕妇坐下吧。”

  段静哪敢让自己被特殊对待，忙道：“三位领导坐吧，我站着挺好。”

  江晚月也不强迫她，继续道：“我向支书大队长申请并得到了支持，从今天开始，你们十一个人，就是我们渔场的员工了，你们从前是给大队干活，现在则是为渔场干活，在大队干活没有工分，在渔场当然也没有工资，这一点希望你们心中有数。”

  十一人改造下放这么多年，自然知道这一点，都没有任何异议。

  “大队是按照人头，给你们每人每年发放一百斤粮食……说句不好听的，咱们这渔场也不知道能不能挺一年，所以就没法给你们按年发粮食了。”

  江晚月这话一出，李家五口人和王家夫妻，几人的心口顿时一沉。

  他们在来的路上就在担心这件事，没想到，居然被他们给猜准了……渔场真的拿不出粮食！

  江晚月顿了一下接着道：“渔场底子薄，给你们每个人的待遇都不算好，经过开会后决定，以后渔场包你们所有人的中餐晚餐。”

  李老太太大惊失色：“包、包餐？”

  她心更沉了，也就是说，渔场给啥吃啥，说不定比盐水沾野菜团子更难下咽，这是变着法折磨他们吗？

  可是她不敢出口质疑，因为她是改造分子，大队给猪粪她都得吃，更何况别的……

  “是，就是包餐。”赵向北一脸笑容，“咱们渔场还没有正式的办公点，就暂时在我家开火，每天中午晚上，我们一起吃，对了，我不会做饭，江姐林姐天天忙得很，只能你们之中抽个人出来做饭，成不？”

  王家夫妻抬起头，不可置信：“我们一起吃？”

  “我可能不会和你们一起吃。”江晚月开口，“家里有三个孩子，我得回去照顾着。”

  这话她说的有点心虚，三个孩子要么自己照顾自己，要么宋老三和婆婆照顾，她这个当妈的总是缺位……

  她咳了咳继续道，“向北，你给我支几块钱，我去买点粗粮红薯，咱们先将就着，等渔场赚了钱，就吃大米白面。”

  她家里黑面红薯多的吃不完，因为她根本不吃，正好可以卖给渔场，她给最低价，渔场帮她消化。

  赵向北点头：“菜就不用买了，我妈给我种了好多，我一个人根本吃不完。”

  林锦也道：“我在知青点分了一小块地，我也能摘点菜过来。”

  “渔场可不能白拿群众的一针一线。”江晚月正色道，“菜价都按照正常价格来算，向北你记好账。”

  三人已经开始商量买什么粮食，吃什么菜了，牛棚的十一人这才慢慢回过神来。

  原先，他们以为渔场拿不出粮食，会用乱七八糟的东西搪塞他们。

  他们甚至做好了饿肚子的准备。

  做梦都没想到，渔场居然会包餐，而且是和眼前三个领导一起用餐。

  如果是他们十一个人单独吃，或许还会担心渔场故意给些发霉发烂狗都不吃的食物。

  大家一起吃，就完全不用担心这个问题。

  “江副支书，以后我们就是渔场的人了。”陆老眼眶微微发红，一字一顿道，“以后我就是渔场的一块砖，哪里需要我，我就往哪去！”

  江副支书真是个好人，不止救了他孙媳，还为他们提供口粮，再也不用担心孙媳饿肚子了。

  他这把老骨头，以后就献给渔场了，他愿意像蜡烛一样燃烧起来……

  “那就先安排一下你们的工作。”江晚月翻开册子，“陆城远，李高山，李一亮，王廷，你们四人力气大一些，以后就由你们割鱼草，每天至少三千八百斤，能做到吗？”

  大队社员在正常时间割鱼草，一天下来能割五六百斤，而改造分子一般比社员们多劳作三四个小时，一人一天九百斤自然没什么太大问题。

  鱼草虽然是野生的，但也需要养护，得再安排人时不时给鱼草灌溉，保证冬天也有草料。

  再安排人喂鱼食，以及捕捞工作。

  以及两个人白天晚上分开巡逻……

  事无巨细，江晚月全都安排了下去。

  考虑到段静是个孕妇，就让她留在大队部负责坐守，负责收购麦麸米糠等，若是有人到访，接待记录一下，中午晚上，也是由段静负责给十几口人煮饭。

  这些事对孕妇来说确实有些多，但在这个年代，就算不是改造分子，怀孕了的女人也得下地，这样的安排，对段静来说，已经是相当照顾她了。

  她红着眼眶，摸着肚子，将这份恩情记在了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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