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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风寒雨(三)


俗云:人有善愿,天必佑之;人恶人怕天不怕,人善人欺天不欺。然而,世间之事变数难测,又有“天意弄人;天有不测风云;天之机缄不可测,或抑而伸,伸而抑,总是拨弄英雄,颠倒豪杰处”之说。古语云:有志者,事竟成之豪言壮语。至于此“志”是志济天下,还是志危天下,除了天时所向,亦取决于时势之变。

  雍乐十一年一月十八日这天,四大妖帅苦心谋算,殷盼已久的那幅画卷终于描摹开来。

  这一天的隅中初分,一辆两丈长,丈余宽的封闭式双马驾拉的马车在前后各五十个虎背熊腰,顶盔贯甲,持铳挎刀的骑兵簇拥下,马蹄嗒嗒,车轮辘辘地驶出济南府的官衙,向着南城门而去。车队在转过几个街角拐弯后,进入了一条笔直宽阔的街道。街巷早已实施清道,畅通无阻,两侧围观议论的百姓被从北向南直至南城门,面对面相距两丈,全副武装,面如寒铁的士兵所阻拦着。虽然天空黑暗阴沉,令人胸闷,朔风呼啸,令人寒颤;但依然难以扼制围观人群对马车所载之物的好奇评点,难以掐灭围观人群对朝廷减役缩税的希望之火。

  “士兵城墙”两侧外的百姓大多数是热情洋溢,兴致盎然。偶尔有几双冰冷而又失望的眼神在千万双称奇自许的眼神中大放异彩。马车前面的五十骑,为首的一个宽脸浓髯的校尉神情警严,目光犀利地扫视着两侧人群的一举一动,以备突变。当车队行驶到一座酒楼的大门口时,一道白影从楼顶凌空飘下,挡在路中央,面对着自北向南隆隆驶来的马队。

  在警备森严的街道中,猛然出现一个白袍男子,大出所有人的意料。率先反应过来的是车队为首的那个宽脸浓髯的校尉,他见此突变,勒住缰绳,将左手的火铳高高一举。后面的骑士见状,纷纷勒住了缰绳,止住坐骑,同时一个个面色冷峻,杀气腾腾。车夫也将驾马牢牢当当地控制住。

  骑士坐骑喷鼻的声音将街道两侧惊异的士兵唤醒,随即在一片呛啷啷的钢刀、兵刃出鞘声中,所有的护卫士兵举刀的举刀,挺狼牙棒的挺狼牙棒,持尖枪的抬起尖枪,围向酒楼门口前的那个“不速之客”。钢刀的寒气,士兵的杀气唤醒了惊怪的百姓,狼牙棒、长矛、尖枪、火铳的凶煞、杀戮将错愕的百姓驱赶。而远处不知情的围观群众因奇怪于马队骤停,企足而观,引颈而望。

  队首的那个校尉冷冷地盯着前方三十步外,被数十柄钢刀、狼牙棒、长矛、尖枪围住而一脸不屑,俊美无俦的白袍男子,开口道:“大胆狂徒,竟敢阻拦钦差,冒犯天子的禁卫,真是罪该万死!来人,将此贼乱刀分尸!”

  话音刚落,数十柄钢刀、狼牙棒、长矛、尖枪出猛锋利地向那个白袍男子招呼去。不意,那个白袍男子的周身遽然泛起三尺金光,将所有的兵刃尽数挡住了,任凭士兵如何砍劈斩砸,狠刺暴戳也奈何不得分毫。

  见此情形,士兵们呆住了,队首的那个校尉呆住了,围观的人群也呆住了。在渐渐减弱的兵刃砍击声中,不知是谁大喊道:“神仙驾临了!”

  此言一出,正在执锐攻击的士兵骤停,围观的人群炸开了锅,一片骚然大乱。有些人甚至不怕被人踩踏,居然朝白袍男子跪拜。

  宽脸浓髯的校尉望着金光罩身,冷嘲讥诮人群的白袍男子,为防止混乱的人群对马车所载的“圣物”不利,他举铳朝天放了一枪。一声清脆响亮的“嘭啪”,如同一道惊雷将躁动沸腾的人群给镇住了。欢噪激动的百姓停息了喧哗,忧惶欲遁的士兵恢复了镇静,千万双眼睛朝被几十个士兵散慢地围着的那个白袍男子望去,有敬仰,有惊艳,有疑惑,有不安……

  宽脸浓髯的校尉将火铳别在鞍鞒上,摆了摆手。散慢地围着那个白袍男子的几十个忧惶畏死的士兵如蒙大赦,遽然撤离几尺,几十双布满杀气、恐惧、畏惮的冷脸死死地盯着白袍男子。

  宽脸浓髯的校尉一脸疑惑地打量着白袍男子,峻声道:“足下是天神乎?修真羽士乎?若是天神,当晓仙凡殊途,末将所护送的乃是天子之物;请恕甲胄在身,不能下马行礼,伏望恕罪,敬请一让;今后末将定当焚香供奉,朝夕敬拜。足下若是修真羽士,须知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公虽在方外,亦当谨守臣子之礼,速速避让。否则末将当以“犯跸”之罪,将公当街处以极刑!”

  一脸孤傲,不可一世的白袍男子听罢,冷笑道:“孤乃是天界的平章少府昭武明廉帝君,三界巡按大使;人界的北康王,河南、河北巡抚大使,知北平府事徐卿玄是也。尔等肉体凡胎不识上仙,猖獗造次,冒犯天颜,罪当碎身万段!尔等狗眼看人低,不识封王,干凌朝律,罪当诛灭十族!今日孤上承天意,下领王命,将尔等一干贱种愚夫斩灭殆尽!”

  言毕,在所有人瞪大惊骇的目光中,“徐卿玄”狞笑着双手拈个“斗”字诀,周身的三尺金光立刻化成了千万把利刃,以狂浪拍岸之势四散开来。眨眼间,便将它周围的几十个士兵切成了碎片,残渣乱飞乱溅,血水如漫天花雨。接着,利刃如飞蝗,疯狂吞噬着一切。在成百上千的百姓惊骇奔走,狼奔豕突,哭爹喊娘,呼儿唤女中,一座座房屋被点燃,火焰熊熊,焚巷烧街。利刃呼啸暴冲,将那个校尉连人带马,削成碎片,他身后猝不及防的五十个骑兵亦被利刃贯穿,人马俱碎,青石板所铺的街道上,霎时间血水漂浸着肉渣淙淙流动。载装“圣物”的马车后面的五十个骑兵与街道两侧的士兵骤逢巨变,群龙无首,慌不择路,兵惊马怖,与乱跑乱蹿,乱嘶乱喊,嚎呼如雷的人群混杂在交织一起。一时之间,人撞人,人撞马,马踏人,马踩人,马踢马,人踏人,人挤人,火铳走火乱发乱射,棒击人,人扑刀,刀砍马,枪刺人,人撞棒,伤亡惨重,血肉横飞。

  眼看如蝗的剑雨将要贯穿无人驾驭的马车;眼看马车周围的人群因惶惧相戮,惊慌挤踏而伤亡在无限性的增长时。从西边的天际飞飙来三道金光,到达出事地的上空,现出了三个天神,乃是哪吒、三圣母、二郎神。

  三仙见此危情凶状,二郎神当先以八九玄功之术将街道上成百上千,惶骇失常,心惊惧的百姓、士兵转移到了半空的祥云上。哪吒施展混天绫将装载“圣物”的马车移到半空。三圣母拈个法诀,天降大雨将跨街穿巷,肆无忌惮的熊熊烈焰浇灭。

  然而,危情凶状犹在。那如蝗的剑雨飞刃依旧如同决堤的威猛洪水,以摧枯拉朽之势,没有止境般地向北冲去。所过之处,墙倒屋垮,卷土扬尘,满目疮痍。

  二郎神见此凶情,大喝一声,执着三尖两刃枪瞬移到如滔滔洪水泛滥,如暴怒恶兽发癫发狂的剑雨飞刃前,施展八九玄功设一无垠的幻境,将吞噬一切,毁灭一切剑雨飞刃给吸了进去。可未待二郎神向哪吒、三圣母打招呼,被二郎神所设幻境吸进去的剑雨飞刃竟然穿透了无垠的幻境,以横扫一切,击灭一切之势直取二郎神。

  二郎神大吃一惊,迅速施展八九玄功,将三尖两刃枪幻化成一座方圆千里的大山以抵挡锋锐透天的剑雨飞刃。可踌躇满志的二郎神却被剑雨飞刃狠狠的往后推去,一道道利剑轻松快捷的径直穿透了方圆千里的大山,有的甚至已经穿透了二郎神护体的一丈神光,令他痛苦不堪,浑身发颤。这一切的变化在电光石火间,危急关头,哪吒祭出了九龙神火罩以吞噬扫灭一切的飞刃,三圣母催动了宝莲灯,绽放千道金光以吸收斩碎一切的剑雨。

  在半空祥云上的近万人恐慌而又期盼的目光中,三个天神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凌悍无前,毁灭一切的剑雨飞刃完全殄平。三仙收了法术,凝神往城中一看,但见:“济南城的南城一带近半为废墟焦土,残垣断壁,街道上死者枕藉,难以计数,腥臭冲鼻,浓烟滚滚直上青霄,与低垂浓墨的乌云相接,乾坤一色,难辨彼此,寒风呼啸,一片死寂萧条。”

  半空祥云上劫后余生的百姓、商贾、士子、乞丐、士兵,无论是完好无损者,还是伤痕累累者。见此惨状,先是悚然骇怖,渐渐的哀感伤怀,号啕大哭,倒跪祥云,一个个痛苦不堪。

  三仙看了看城中的灾情,又看了看祥云上劫后余生的近万人。相互对望一眼,二郎神先开口道:“好厉害的法术,只手间残毁无算,难道真的是……

  哪吒打断道:“不可能,绝不可能是他。他曾经在瀛幽之域、平朔仙山挽救了半个天界的仙圣。此事定然是潜藏的残妖所为,其用意不言自明。”

  三圣母看了看对哪吒的反驳半信半疑的二郎神,正欲开口。祥云一侧的近万个济南人、士兵、校佐朝他们跪哭道:“三位天神大人在上,这些都是徐卿玄干的。求求三位天神大人为小民等作主,擒拿斩灭徐卿玄这个禽兽不如,杀人不眨眼的恶贼大奸,为死者报仇,为存者雪冤!”

  二郎神斩钉截铁地应道:“请父老们放心,我乃是昭惠显圣二郎真君。本君定会为大家主持公道,擒贼缉逆,请大家宽心。”

  众人再拜道:“多谢二郎爷爷!”

  哪吒对凡人的控诉,一脸的不信,正欲相辩驳。

  忽然,从济南南城的城楼方向号角连连,紧接着蹄声如雷,一队队骑兵,一队队步兵,在旌旗猎猎中划破烟尘,向北而来。

  少顷,一队飞骑驰至发生变故,早已化为废墟的那座酒楼前。为首的一将骑白马,正值盛年,长得膀大腰圆,身高八尺有余,气宇不凡,燕颌下一丛浓而密的虬髯;手提一把七尺长,宽背锋锐的鬼头刀,穿着一“山”字纹深铜色铠甲,利刃在灰埃烟尘中散发着冷森的寒星,为这个披甲武官更添了几分悍武。白马将领勒住缰绳,神色凝重而又冷峻地审视着极目之内的陈尸残躯,断壁残垣,焦土朽木,屋倒墙毁的景象。深吸了几口气,断然吩咐左右的亲兵道:“传本将之令,命各个城门的守卫迅速封锁城门,任何人不得擅自进出,违令者以通敌卖国之罪。立斩无赦!玩忽怠惰者以纵敌之罪,立斩无赦!”

  十个亲兵领令,大声应道:“得令!”策马向后招呼后续赶来的骑兵往济南城的各个城门急驰而去。步兵则是排立两侧,钢刀出鞘,狼牙棒、火铳、长矛、尖枪紧握,全神戒备,枕戈待旦。

  半空的三仙见此,交换了一下眼神,目光中都闪烁着钦佩。当二郎神侧身向城中望去时,正好与白马将领的眼神相碰。那个将领将大刀别在鞍鞒上,朝二郎神作揖道:“敢问三位上仙的名讳?”

  二郎神半揖道:“我乃是二郎显圣真君。”顿了顿,指着哪吒介绍道:“这是托塔天王的三太子哪吒。”哪吒朝着白马将领半揖,将领一揖还礼。

  二郎神又指着三圣母介绍道:“这是华山三圣母。”三圣母朝着将领敛衽半揖。

  白马将领与身后的十骑见此三个扬名世间的上仙,急忙下马,躬身齐道:“领教了。”

  二郎神和声道:“麾下不必多礼。此间之事本君等刚才已经询问了在场的幸存者,众人千口一辞地回道:“实为徐卿玄所为。”此仙一直游走于人间,虽略有薄名于世,然非天界宝箓所载者。大道三千,有正有邪;茫茫人海,类貌同名者不知几何。兹事体大,关乎天、人二界的宁与乱,和与逆,还望麾下三思。有道是“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杀人可赦,情理难恕。”请麾下宽心,请诸位将士、济南城的百姓们放心,本君定会将徐卿玄缉捕到案,交由济南府发落,以释存者之恨,以雪亡者之怨。”

  白马将领仔细地聆听着二郎神的每一字,每一言。待他言毕,白马将领心领神会,双眼一亮,躬身道:“山东都指挥使蒋琬谨记上仙的教诲,后面的事该如何处理,末将已有计较。”

  二郎神点头,示意蒋琬免礼。在他直躬时,三圣母开口道:“济南城突遭横祸,上界对此感到痛心疾首,故特遣我辈来解厄弥灾。此次的凶杀暴乱乃是仙门的乡愿者所为,本君就先暂补生民宅业田产之损耗,至于生民切齿之血仇,唯有缉拿逆犯到案后,由山东的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奉朝旨公审法办以安民。”

  蒋琬为首的士兵,以及祥云上的近万个百姓、商贾、士子、乞丐、士兵听此抚慰之语,齐声跪拜叩谢。

  于是,在上万人的拜谢声中,三圣母手握宝莲灯,口中念诀,催动神力。随即宝莲灯大放万道金光,罩住了济南城的南城地区。待金光消散后,华屋丘墟的南城地区恢复了原貌,片瓦不缺,寸土不少,一物不亡。就连已经被剑雨飞刃所杀,化为碎渣粉沫的济南人、士兵的尸体也恢复了原貌;祥云上腿折臂断,伤痕累累,遍体鳞伤的济南人、士兵也是伤愈体健。

  哪吒用绲天绫将马车移到蒋琬的面前,开口道:“此乃是趵突泉所出的圣物,完好无损。麾下可速差人运往京城,以安圣意,以定民心。”

  蒋琬眼见“圣物”无失,悬着的半颗心才总算放下,连连称“是”。

  二郎神以八九玄功将祥云上的近万个军民返送到地面上。在百姓、士兵的跪谢活命、喜于复业、哭祭死去亲属当中三仙驾着祥云向西而去。

  蒋琬传令骑兵驰巡安民,亲自率领残余的禁卫精锐与奉旨调来的山东卫所兵护送装有七彩珊瑚的马车往济南府的府衙而去。

  三仙离开济南城,来到泰山附近停了下来。哪吒望着二郎神,微笑道:“刚才我几乎误解了你是一个忘恩负义之徒,还望见谅。”

  二郎神淡然地应道:“事态紧急,我若不当即咬定徐卿玄是杀人凶手,何以稳定粗安的三界大势,何以息民怒,释天、人二界之间的猜防忌恨。接下来就看徐卿玄的表现了。如果他真是如你所说的良善怜人,心正意洁,大义凛然,顾全大局者,自然会不顾事件之虚实真假,主动投案,受审受惩,以弥宁此凶险激烈,蕴含大乱的风浪。可如果他真是大奸大恶,装腔作势,两面三刀,言伪行狡之徒。那为了三界来之不易的和平安宁,为了天下苍生免受腥风血雨,本君唯有暂弃彼搭救吾妹之私恩,刀兵相向了。”

  哪吒听罢,略一沉吟,慨然地道“真君果然是深明大义。”

  三圣母开口道:“兄长所说的是正论。依我之见:咱们眼下宜当分开行动,一路去护送凡间的官兵将珊瑚送到京城;一路在济南城外暗中观察动静。倘若徐卿玄果真是被妖逆所栽赃陷害,那么当官府的使者去京城报信时,定会有阻拦者。”

  哪吒抢道:“我去护送车队。”

  二郎神与三圣母点了点头,三仙分开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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