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7 章


剑宗本不是什么有意思的地方,倘若他不曾遇见姜小楼。

林殊从前是这么以为的,后来也是这么以为的。

并不是你学什么你就要爱什么,也不是人人生来就有对剑的执念。相较于他的师弟们,他其实不是一个标准的剑宗弟子。

当然,这个剑宗弟子的标准非常刻板,而且还有一些老旧。

首先,就是心中要有剑。

对于一些人而言剑是命,但在当时的林殊看来,剑就是剑,不过是一个物件。

这种话是不能当众说出来的,首先他的师父就要提着剑来敲他。

他的师父是一个没有什么特别的剑修,再寻常不过了。

林殊自己也一样,可直到很久以后,他才终于明白,寻常才是一件好事。

他终究并没有这样的幸运。

他的师父还在的时候,一门上下的弟子们之间并没有什么问题。

他有两个师弟。

大一点的那个聪明一点,有些过于跳脱,但还算听话。

小一点的那个木讷一点,资质平平,但要比大的那个听话得多。

这样的师门配置其实已经是很好的——师兄弟之间没有龃龉,既有一个能够支撑门户的弟子,又有一个能和支撑门户的弟子相互为依仗的天才弟子,小的只需要在师兄们的羽翼之中就好。

然而还没有等到师兄们的羽翼长成,他们就首先失去了师门上下的遮蔽。

所以后面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都好像理所当然一样。

雏鸟们太早遭遇了风暴,当然不可能再安安稳稳长大。林殊自己是这样,他的两个师弟也是这样。

太过聪明那个心性没有走偏,但是路却渐渐越来越偏激。

不怎么聪明那个若是境遇平顺那倒还好,一到了坎坷的时候,原本就有些不堪的心性也就这样暴露了出来。

铸剑峰四分五裂,师兄弟分道扬镳,此后许多年里面,他们谁都对过往闭口不提,更何谈原谅或者和解。

可他也不会谈,而且他和云清仪自有一些难言的默契,来自于曾经的天外楼之外。

有外敌在,不必谈那些。

那时候他并不明白,后来才意识到,神祇即是原因,但也像是一个借口。渐渐地,他们全部都和曾经的自己越来越远。

他再也不是那个铸剑峰曾经的大师兄,也再也做不到像当年的自己一样宽宏。

殊者,异也。从取了这个名字开始,他就应该明白自己这是回不去了。

但姜小楼不一样。

在林殊眼中金声是一个他不算很喜欢的驽钝的弟子,而金声的弟子们也同样如此——但姜小楼不一样。

重归剑宗的时候他胸中本还有些郁气,可他亦不曾料到,自己会在剑宗与姜小楼相逢。

姜小楼像是那一潭死水当众唯一一尾鲜活的游鱼,让他忍不住都会有生出一些不自觉的不适之感。

凭什么她能够这样鲜活呢?

这种心思林殊不曾告诉过任何人,始终藏在自己的心底。

而他该做的所有事情,都不会因为金声一脉或者姜小楼而有什么变化。

但最终他还是失策了。

因为姜小楼不但不是一尾鲜活得不可思议的鱼,还是一尾大鱼——她那么努力地想要跳出棋盘,跳出这个鱼池子。

而姜小楼最终也成功了,再也没有人能够随意将她握在手心。

于是棋盘从此一盘乱,林殊却不能否认,自己心中更多的不是不安,反而是隐约的期待和欢欣。

他很想知道姜小楼究竟还能够做到什么,还会带给他怎样的惊喜。

所以林殊忍耐了姜小楼的屡次挑衅,宽容了姜小楼的所有不留情面的拒绝。

他心里面隐约有一个原因,但他并不愿意承认罢了。

所以他也不愿意承认,自己做出了自己并不会做出的选择。

金声的生与死,林殊并不怎么在乎,甚至金声自己也不在乎。

但是姜小楼会在意,所以不论是有意无意,林殊还是改变了自己的选择。

在那个时候,他才骤然惊醒,尽管自己并没有泥足深陷,然而却已经迈出了最为危险的一步。

只要走出来了,一步和九十九步没有什么差别。

然而林殊也同样更明白另外一点。

若说是欢喜,他并没有那样的喜欢。

那本来就也不是话本子里面能够写出来的感情,只是一尾被浪花裹挟的鱼瞧见了另一尾鱼。

山水之中一相逢,他在池塘中,她在池塘外。

所以不必提。

剑宗不是什么有趣的地方,但是他已经为了传承做了许多事,也只好再继续做下去。

他不喜剑,不代表他就不能教人习剑。

而他喜欢谁,也不代表就要让谁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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