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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我能来你家过年吗


今天是剧组遣散前的最后一天。

        谢清呈在房间内收拾东西。

        收拾到一半,  忽然从杂物里掉出一张贺卡来。

        他拿起来看了看,贺卡上写着一段祝福,他想起来,  那是他进组第一日,  那个宣传小姑娘送他的。

        小姑娘年纪和就和谢雪差不多大,很是天真善良,  谢清呈是带着广电塔黑历史来剧组的,  她也没有对他另眼相待。

        但现在她却下落不明,  生死未卜了。

        还有另一个失踪的小姑娘,虽和谢清呈接触不多,但待人接物时都能感受到她的真诚。

        谢清呈拿着那张贺卡坐下,看着窗外的飘雪——

        江兰佩,  卢玉珠,这两个无辜受到牵连的女孩……虽不确定幕后主使是否是同一个犯罪团伙,  但这一年来,他经历的生死确实是太多了。

        谢清呈是个性情非常冷硬的人,为了战胜精神疾病,  他几乎切断了自己全部的情绪起伏。他珍视生命,却失去了为生命凋谢而哀悼的权力,连怅然对他而言都已经是过重的感情。

        但现在,或许是因为一直以来只有自己独自坚守的秘密,终于在生死关头被诉诸于了另外一个人,  尽管谢清呈并不那么想承认,可他此刻的心情似乎稍微变得和从前不再一样了。

        他的内心里像是有浓沉的墨,而有一个人知道了真相,  就如同在那池墨里又倒进了一杯水。

        黑暗仍然未散。

        可密度似乎被稀释掉了一些。

        让他终于恢复了一点喘息的能力。

        谢清呈闭着眼睛,  这些天扪心自问,  他确实感知到了自己情绪上的松动,这让他隐约觉得有些后悔。

        是的,贺予说的很残忍,但一切内容却又是真实的——当自己把这秘密与贺予共享之后,他和那个小鬼,他们俩确实无法再顺理成章回到以前那种关系,他们只怕是要彻底纠缠不清了。

        谢清呈叹了口气,发现自己很难静下来。这时候东西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时钟也指向晚上十点多,可惜他睡不着觉。

        于是他给自己开了一瓶红酒,那是进组时别人赠送的东西,他原本是打算带回去的,现在想想,还不如喝一点宽心比较好。

        酒是好酒,入口甘醇,自斟自饮的,倒也渐渐喝的过了头。

        谢清呈虽然酒量不差,但酒精不耐受,喝一点就力气流失很快,尽管脑子还算清醒,生理上的慵懒却是无可回避的。

        暖意开始在他血液里融开,他一手执着高脚杯,倦怠地靠在酒店的躺椅上,情绪平静,但那平静里却很有些低落。

        酒越喝越多,身体也越来越暖,他垂了微微泛红的眼,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却在准备起身去洗漱时,听到了房卡开门的声音。

        他这两天因为要配合警方调查的事情太多,已经又回到剧组酒店来住了。

        而有这个权限问前台拿房卡开门的人,他被酒精泡软浸酥了都知道是谁。

        谢清呈有些被纠缠太多之后的不耐,有些说出真相之后的怨恨,还有些连日来思索不到解决方案后的烦躁。他带着这样的情绪朝进屋的人瞥过去,但大概是红酒喝多了,连同视线都被浸的不那么锋芒鲜明,所以他的不耐也好,怨恨烦躁也罢,贺予都没有看清。

        贺予是来问他明天打算什么时候走的,结果没想到一进屋,就看到一个喝得有些薄醉的谢清呈。

        谢清呈静了静,直起身子,那微红的眸子仍是清明的。

        腰和腿,也都很笔挺。

        他在玄关看着他。

        然后说——

        “请你出去。”

        贺予只用了一瞬间愣神,就明白了谢清呈为什么会在房间里独酌自饮。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他,然后背过手把门关上。

        “谢清呈,你……”

        “我请你出去。”

        “……谢哥,我觉得,你不需要对我这么礼貌。”

        谢清呈漠然看着他,那不是礼貌,而是疏冷——其实从一开始他们逃出鬼门关,他就心烦意乱。

        但当时他还没完全觉过劲来,不知道自己有多悔告诉了贺予那些真相。

        直到经过这么几天的沉淀,他终于已经很清楚自己究竟是怎样的态度了。他的后悔程度比那时候还深。

        ——他明确了自己的内心,他确定自己想让贺予明白,无论他是不是精神埃博拉患者的“初皇”,无论他是不是告诉了贺予自己的秘密,那一切都是在死亡线上才会发生的事情。

        而活过来的谢清呈,必须是那个与贺予界限分明的谢清呈。

        他不会因此对贺予有任何的态度改变。

        他也得让贺予明白这一点。

        “你喝这么多,是今晚有什么不高兴的吗?”可惜年轻人没理会他的点,也没在意他的居高临下的逐客令。

        贺予走近他,身上还带着寒夜里的凉气,手里是拎着的塑料袋:“坐下说吧。我给你带了热可可茶。”

        “……”还就真是个小孩子。

        谁要喝热可可茶?

        喝着在喉咙口都发腻。

        谢清呈冷着脸走过去,把手抵着,在贺予身后的墙上一撑,凌乱的头发下是微湿的眼:“出去。”

        贺予却忽然伸手抱住了他。

        因为屋内空调开得很足,谢清呈只穿了件薄衬衫,居家款,还是丝绸缎面的,隔着绸缎能清晰地感受到少年的气息。

        谢清呈酒醒了大半,怕惊醒了左右房间的人,压低嗓音,呼吸因酒而很热,语调却冷:“你有完没完了?”

        可这一次,贺予居然没有要把他怎么样,令谢清呈意外的是,贺予只是把他抵到玄关的墙边,抱着他,低头深深地埋进他的颈间呼吸着。

        和从前那种湍急欲望的发泄不一样。

        甚至和病房里,那种生死关口回来之后的炽热索取也不一样。

        他在这几天的思考过后,第一次私下见谢清呈,抱住他的时候,就像是抱住了一个自己一样的生命。

        那个世上最后一个能与他感同身受的人。

        “明天这个剧组就要散了。”

        “……”

        “你放心,我想过了。无论怎么样,你告诉我的东西,我不会告诉第二个人。”

        贺予年纪虽轻,但他真的想要认真地和你说什么话的时候,其实是很靠得住的。非常的稳重。

        男生一边说着,一边拥着怀里的男人。

        他觉得谢清呈这个人的身体很奇怪,明明有着男子汉的血气,肌肉薄而均匀,体质不能说差。

        但是隔着衣服触碰,又觉得衣服太厚人太薄,薄得像烟,像魂,握不住,让人忍不住想要探进去触及实体,否则心都是慌的。

        仿佛随时随地便会消失似的单薄。

        他就这样抱着谢清呈,在原地轻轻晃了几下,竟有些温柔的错觉,怕失去什么一样——

        贺予闭上眼睛,他来之前已经想了很多了。但这一刻,他又在想着过去的种种事情,想着谢清呈手上的疤,心里的秘密,想着之前和谢清呈发生的一切,想到了最后,他想起当今天结束之后,他们就要离开这里,回到沪州。

        那么谢清呈一定又不会再情愿见到他。

        他的心忽然感到一阵奇异的牵扯,好像被什么东西勒了一下,很不舒服。

        “我一定会替你保守秘密。不过,先说好了。你回去之后,不要和陈慢单独待着。”他最后轻声在谢清呈耳边说,居然很乖,像是恳求。

        谢清呈推他:“你少发疯。”

        “嗯。”贺予笑了,他是真的在发疯,因为刚刚还说着那么类似乞求的语句,这会儿眼神又幽暗了,他握着谢清呈的手腕,捋下去,露出来一截淡青色的文身。

        又来了。

        谢清呈觉得他可能需要一根磨牙棒,不然怎么总喜欢逮着自己啃。

        贺予果然咬了一下谢清呈的文身,但这次不重,没有出血。

        他说:“那你要单独和他在一起也可以,别让我碰见。你是我的同类,不要和别人走得太近。”

        “你这几天思考下来,就思考出了这样的相处方式?”

        贺予:“这是我的底线。”

        谢清呈猛地将他的手甩开,抽出一张消毒湿巾,当着贺予的面擦了擦自己的手腕,然后把湿巾直接丢在了贺予脸上。

        “滚。”

        贺予又更重地抱住他。

        他把脸埋在谢清呈的颈间里,鼻尖轻轻地磨蹭。

        红酒醉过的男人很热,温度是平时所没有的,贺予知道如果这时候他和谢清呈纵情纠缠,那感觉一定是前所未有的。

        可是他没有这么去做。

        这几天的空白时间,他确实仔细捋过了自己的想法,也有了新的主意。

        他的感情甚至和当时在病房里的都也不一样了。

        他当时刚刚才捡回一条命,幸存之后的喜悦让他迫不及待地想在谢清呈身上索取到暖意和软意。

        那时的热切全凭着一股冲动而生,更像是从前行为的一种惯性。

        现在不同了。

        虽然他嘴上依旧和之前一样凶狠,但他一想到谢清呈是怎么独自走过这些年的,他一想到谢清呈手腕上的文身,竟也曾是和他一样在困苦无助中割落的刀疤,他就觉得自己那颗阴冷的心里,好像有了某种酸楚而柔软的情绪。

        那种情绪成了勉强束住他的绳结。

        他确实不喜爱谢清呈,但谢清呈对他而言就是唯一。

        他为谢清呈从未选择过他而感到难受。

        可他以一个精神病患者的身份望过去,多少也能明白他过去的苦。

        ——贺予自认为他对谢清呈新产生的感情里,谈不上太多的怜惜。

        不过至少,他也不想再去无休无止地伤害这个人了。

        他因此什么出格的也没有再做,仅仅只是抱住了谢清呈,抱了很久很久——尽管谢清呈依旧未愿意回抱住他。

        于是这一次,终于成为了他们发生关系之后,第一次还算心平气和的暂别。

        贺予离开时,眼底的神色很深,但到底是克制的:“我想过了,谢清呈,今后一些你不愿意做的事情,我不会再勉强你,权当你告诉了我真相之后的答谢。……我不折磨你了,我不会再逼你做那些事了,你不要害怕。”

        谢清呈身上带着酒色滋味,但眼神清冽得像薄冰。

        只是冰层

        谢清呈淡道:“你实在太抬举你自己了,我从来没有害怕过你,我只是觉得那些经历很恶心。”

        “……”

        又道:“既然不打算再做,来我房间干什么。”

        贺予想了想,好像真的想不起自己是为什么来的了。

        他说:“没什么。我这就走了。”

        “嗯。”

        “谢清呈。”

        “嗯?”

        “……走之前,你能不能也抱我一下?”

        谢清呈闭了闭落着星月的眼睛,冷淡道:“我说过,在我这里,我们的关系不会因为你知道了我的秘密,就有任何的改变。我的想法没有变。”

        “……”

        “你走吧。”

        如果是从前的贺予,断不可能就这样离去的。

        可是这一次他盯着谢清呈看了一会儿,最终什么也没再说了,好像该说的话已经都说完了一样。

        他原本有很多戾气,可以化作他的燃动力,让他在谢清呈面前厚颜无耻地纠缠。

        但是这几天思索下来,那种戾气,好像已从胸臆间抽走了大半似的。

        他知道谢清呈抛弃了他,丢下了他,知道谢清呈做过的抉择里,确实从来没有他——然而了解了一些真相原委,他很难再觉得是谢清呈辜负了他。

        辜负是正常人的行为,谢清呈在整个事件的漩涡之中,早已丢弃了正常人的身份。

        谢清呈连自己都不要了。

        又为什么要为自己驻足呢?

        贺予尽管依然难受,但已不是不能理解。

        所以在谢清呈又一次让他离开后,他真的走了。

        桌上是贺予带来的热可可茶,谢清呈脱力似的躺在床上,抬起手,用胳膊遮住自己的额头眉眼。

        身上还残有贺予的温度,很温暖,却不是他想要的。他在地狱里活了太久,他始终走不出父母的死,放不下老秦的死,他活在死人中太久,已经不习惯与活人贴近的感觉了。

        还是自己一个人待着比较好……

        谢清呈在疲惫和混乱中独自睡过去,直到天大亮大明。

        谢清呈回沪州之后,自然又是一番折腾。

        郑敬风,陈慢,黎姨,谢雪……他们出于关心,会来询问他整个事情的经过,谢清呈虽然不怎么有耐心,但还是一一都说清楚了。

        当然,他们所知道的,都仅仅只是冰山一角,当时在摄影棚里发生的事,心知肚明的只有他和贺予两个人。

        贺予确实没有再要求谢清呈和他做那种事情。

        尽管少年的欲念是很隆盛的,眼神里的熔流藏不住,不过贺予一向都对精神病人有着比常人更多的保护欲和同情心。他视他们为自己的同类,自然不会多加欺凌。

        谢清呈原本以为贺予只是随口一说,后来却发现贺予是真的言出必行,他在这方面倒还确实是个信守承诺的君子。

        转眼间,除夕到了。

        谢清呈在新年那一天,收到了贺予的一条消息——

        “我爸妈临时有事,又要回燕州了,不过这次他们让我一起过去。”

        “但我不想去,我拒绝了。”

        “……”

        停了好久,贺予似乎在等谢清呈的回复。

        但谢清呈一直没有回复,他就又发了最后一条消息。

        “我不想一个人。能来你家过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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