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岸上是一长溜单调的、色彩怪异的菌类植物。没有健康的绿色,只有毫无生机的、奶油色的伞菌,一些橙红色的、紫色的霉菌,还有色彩鲜艳的、带红的锈菌散布在河岩松软的黏泥上。太阳看上去不是一个火球,在雾霭弥漫的天空中,它只是一个明亮的金色光斑,一个无法画完或标出它的边缘的光斑。太阳透过雾霭发出淡淡的、粉红色的光晕,大群飞行动物在空中飞舞,不时有蟋蟀或蝗虫像子弹似地从一处飞向另一处。庞大的蝴蝶在静谧的、表面上毫无生机的世界上空欢快地翻飞。蜜蜂拖着笨重的身躯焦急地四处奔走,在巨型卷心菜上寻找菜花,不时还有黄肚皮的细腰黄蜂机敏地在空中飞过。我异常冷漠地看着它们。那些黄蜂足有人那么长,蜜蜂竖起来也有人高。蝴蝶大小不等,小到仅能盖住人的脸,大到其翅膀的褶皱就足以藏住人的整个身体。
还有一些蜻蜓在我的头顶上展翅,它们纺锤状的身躯是我身长的三倍左右,我对它们全都毫不在意。一个皮肤粉红,长着柔软的棕色头发,坐着金黄色的伞菌在河流中央漂流的小生灵,与周围的环境显得不那么协调。我心里十分沮丧,因为水流正将伞菌冲得越来越远,我越来越远离我的部落。我看见河岸斜坡绿色的松土上,一大帮红蚂蚁正排着整齐的阵式前进,它们要去袭击一个黑蚁聚居的城堡,带走所有它们能搜出来的蚁卵。那些蚁卵将被孵化出来,而孵化出来的小黑蚁将成为劫走它们的强盗的奴隶。红蚁仅靠这些奴隶便可以生活,因此,在它们的世界里,他们是力大无比的勇士。后来,在笼罩万物的薄雾中,我看见地上长着一些奇形怪状的膨胀的枝杈,看起来丑陋极了。那是一种硬皮伞菌,一种在地球上已经灭绝植物的奇怪变种。
接着,我见到一种椭圆形植物,有几株顶上飘浮着小烟雾团。它们也是菌类植物,只要有东西碰它,就会喷出一团烟雾一样的东西,它们比我高出一头。随着夜幕降临,我放眼望去,见到远处似乎耸立着一座座橙色的山,那可是很高的山了,大约几十米高。它们好像是一堆堆附聚在一起的没有形状的植物,不断增殖的生物体,使自己形成一座座不规则的锥形大山。我又开始吃那条肥鱼。平常,我吃的大部分是淡而无味的蘑菇,所以,觉得鱼的味道鲜美极了。我已经吃得饱到了嗓子眼儿,但佳肴还剩一大半没有吃。
我依然将梭镖牢牢地带在身边。它曾给我带来麻烦,可是有了它,我便是无畏的。吃饱后,我拾起它重新检查一遍,枪尖仍然锋利如初。我握着它沉思着,在想是否再用它去捕一条鱼,小独木筏的摇晃使我放弃了这个念头。我从围在腰间的那件衣服上撕下一个长条,用它将鱼穿起来,吊在膀子上,这使我能腾出两只手来活动。然后,我盘腿坐在漂浮的菌茎上,像皮肤粉红的神仙,看着两岸向后隐去。天色越来越晚,已接近日落时分。除了漫天烟雾中的一个光斑,我从未见过真正的太阳,也没有把夜晚的到来看成是“日落”。夜晚的到来,就是黑暗从天空降下来了。当天碰巧是个例外的晴天,烟雾没有平常那么厚。在遥远的天际,浓雾变成了金色,而上方更浓的云变成了朵朵模糊的暗红色云霞。河面像镜子一样映出五颜六色的光影,河岸上巨型蘑菇的伞菌盖上,淡淡地闪着粉红色的光晕。
蜻蜓在头顶疾速翻飞,在玫瑰色的霞光里,它们的身体闪耀着金属的光泽,巨大的五彩蝴蝶在河面上一掠而过,这儿那儿,到处都出现了成千上万的毛翅目小昆虫,它们缩在甲壳做成的小船里,只要有可能,就浮上水面。我可以把手伸进去,抓住那些居住在那种奇异小船里的白色小蠕虫。一只身躯庞大、行动迟缓的蜜蜂,在我的头顶上发出沉闷的嗡嗡声。我仰头望去,看见它的长咏和毛茸茸的后腿负着分量不足的花粉。它硕大的复眼,表情迟钝地在那里出神,我甚至还能见到它的螫针。如果它来螫我,那巨大的昆虫将会与我同归于尽。
天边的排红开始暗淡下来,那些紫色的山峦已被远远地甩在后边。千万棵圆顶蘑菇细长的茎杆立在河岸上,在它们下面,散布着五颜六色的伞菌,从最鲜艳的红色到淡淡的紫色,但在越来越暗的黄昏的背景下,颜色全都慢慢暗淡下来。那些在白天嗡嗡作响、展翅飞舞的昆虫在慢慢消失,而那些惯于过夜生活的巨大的蛾子,又活动柔软的、毛茸茸的身体,从数不清的藏身之处爬了出来。它们打扮自己,梳理好羽毛似的触角,然后飞向空中。肢体强壮的蟋蟀们开始发出震耳欲聋的鼓噪。接着,水面上盘旋上升的薄雾开始聚集,不久,就会给巡司河披上一件薄雾斗篷。夜幕终于降临,天上的云彩显得越来越低,越来越黑。渐渐地,一会儿一滴,一会儿一滴地,从天上开始慢慢落下大颗的、温热的雨滴,它们整夜都会从湿气饱和的天上滴下来。河沿上开始出现一些发着冷光的大圆盘。
长在河边的蘑菇能发出微弱的磷光,并将冷光照在它们脚下的“乔巴菌”和“三沓菌”上。这儿那儿都出现了一个个闪烁的光点,飘荡在这雾霭弥漫的、正在溃烂的地球上。
野蛮人和孩子常常是满足于观察而不去深究事理,除非有人不断向他们重复那些渴望掌握知识的聪明人所讲的传说。巨大的萤火虫发出的荧光,可以照亮周围几米远的地方,萤火虫足有我的梭镖那么长,它们在河面上忽明忽灭。它们从我头顶上飞过时,柔软的翅膀扑扇起的一股股气浪打在我身上。
空中满是长翅膀的动物,它们的叫声、它们看不见的翅膀拍动的声音、它们极度痛苦的喊叫和交配的呼唤,打破了夜晚的宁静。在我的头顶上,昆虫世界永恒的、紧张的生活永不停歇。我坐在那只脆弱的伞菌独木筏上左右颠簸,当时真想大哭一场,因为我正在漂离我的部族,漂离勃朗特,那个有着轻快的脚步、洁白的牙齿、羞涩微笑的勃朗特。
我得了思乡病,但思念的主要是她。我鼓起极大的勇气弄到了新鲜的肉食,准备作为礼物送给她,那是我亲手捕获的肉食,部落中还从来没有谁捕到过肉食。可是,我却正在离她远去。我郁郁不乐地躺在那叶小舟上,在茫茫的水中漂泊。午夜之后,伞菌小舟漂到了太极湾,轻轻撞上一个浅滩,它搁浅了。早晨天亮时,我机警地环顾四周,距河岸大约有十多米。小船已被撞裂,现在被绿色的浮垢包围着。这里的河面变宽了,透过水面上的薄雾,我能勉强看清河岸,但是较近的河岸看上去很坚固,也不像部落的聚居地那样充满危险。我用梭镖探探河水的深度,那件多用武器触到了河底,水深只会稍稍超过踝骨。我因怕水而微微颤抖着,我走进水里,以最快的速度向岸边跑去。我感到有一个软软的东西吸在左脚上,一阵恐惧使我跑得很快,结果惊慌失措地绊倒在岸上。盯着自己的脚,我见到一个奇形怪状的软垫一样的肉色的东西,吸附在自己的脚后跟上。在我看着它时,它慢慢膨胀起来,同时,红色的褶皱的颜色越来越深。
这不过是一只水蛙,像地球上所有的动物一样,它也变大了。我用梭镖发狂似地扎它,它终于掉了下来,我的脚上留下一大块血渍。它躺在地上翻滚抖动,我赶快离开了。我突然发现自己置身在一片熟悉的伞菌林里,终于停下脚步歇口气,心里仍然郁郁不乐。我知道身边那些菌类植物的特性,饿了,我就开始吃了起来,我一见到食物就会产生饥饿感,我缺乏储存食物的本能。我心里十分害怕,自己远离部落,远离勃朗特,离开他们也许近百公里。我已漂到了巡司河的下游,正处在一个我从不知道、也从未见过的地方。周围全是食物,围绕着我的所有蘑菇都是可以吃的,它们形成了一个整个部落几天也吃不完的食物仓库。可是,这一事实使我更加强烈地想起勃朗特。我蹲在地上,大口大口狼吞虎咽地吃着鲜蘑菇,顿时,一个念头强烈地震撼着自己的心灵------我要把勃朗特带到这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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