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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安停顿了片刻,“顺顺利利的旅程好像持续了几个小时,我一直漂流到三江口,马上要进入长江。然后我见到太阳在面前冉冉升起,河流仿佛正在直接通往太阳炽热的中心。太阳射出的光芒覆盖我的全身,又在我耳边悄悄说道:‘一切都会好转’。我站起来,离开了三江口,心底想道,‘比安,你成功了,你现在自由了。’就在那时我醒转过来。”“真是一个古怪的梦!”威廉默顿说道,像是在安慰比安。“对,一个古怪的梦,但也不是最为怪异的梦。我睁开眼睛的那一刻,我集中思想所想的不是那个梦的象征含义,而是在揣摩着,一个在我担任光的研究者的生涯中最重大的启示:‘梦里面的光来自何处呢?’在沉思这个问题将近两个小时之后,灵光一闪,我忽然想到宇宙里肯定存在着两个种类的光,来自太阳和蜡烛的外界之光------显意识之光,以及来源于我们自己特质头脑和内心的内界之光------太阳神经丛潜意识之光。我发现了!威廉默顿先生。它就在那儿!”
威廉默顿一度还在拼命地书写,努力要追赶上他的采访对象的故事。当他完成时,威廉默顿抬头望着比安的脸,讲道:“先生,请原谅我的无知,但是在那儿的是什么东西呢?”
“你没明白?我知道,假如我要查探光的灵魂深处,我需要以某种方法将我的内界之光与外界之光混合起来。正如我之前所说,这都是为了问出那个关键的问题。但是要怎样来问?这就是困境。虽然眼睛是如此令人惊讶的、神的创造之物,眼睛却不适于此种努力,因为严格说来眼睛只是一种接收器官。整整一年的光景里,我不断地研究着这个谜题。然后,在清明节的晚上,当我试图让我的精疲力竭的大脑休息下,不再想手边的问题时,我浏览了一本以前买的、却一直没细读的画册。里面有一幅题为《古代的疗方》的画作。在画里面,一个叫曹操的男人正平躺在一张扶手椅上,他的身后站立着另一个人,叫华佗,是个医生。华佗医生似乎正在做着手术,使用一种小型器械在仰卧着的病人的前额钻出一个孔穴。一股鲜血从病人的脸上流淌下来,可是尽管这是个很疼的手术,病人却处在完全的清醒状态下。我突然想到,它描绘的是古代的脑壳穿孔术的操作。”
“穿孔术?”威廉默顿惊问道,“在人的头颅上穿出一个洞?”“大概的意思就是这样。”比安说,“这种实践要追溯到人类的萌芽阶段。它的医疗目的是减缓大脑由于创伤或疾病而承受的压力。尽管是在秘密的圈子里,但在巫师、占卜预言家和幻想者的圣洁的事务中,同种的手术都得到了施行,设计出一个笔直的通道,以联向宇宙万物。对于这些情况的记录非常罕见,但是我已经阅读过一些出于以上目的而做过穿孔手术的人写的东西。他们都证实自己体验过持续不断的异常欢欣、超脱尘世的活力,以及一种深沉持久的与万物交汇融合之感。至于我自己呢,我一点也不想要什么异常的欢快。我所想要的,只是一种能让我的内界之光从脑壳内、腹腔中出来,与宇宙中的外界之光交汇的方法。我决定要做这种手术,开始四处寻找一个能做这种手术的内科医生。在此同时,我预见到一个问题。一旦我在自己脑门上穿出个孔,我要怎样才能引导我的内界之光向外流动呢?我读过的所有做过穿孔手术的人写下的证词给我留下了一个印象:穿出的孔洞是一个让宇宙万物进入的端口。我需要一些方法来控制自己的想象。我就认识到,我需要以某种象征性意义想象出一个信使到外部世界中去,这个家伙要能让我集中注意力在他身上,通过他,我可以表达自己的意愿。因此我静坐下来,轻声咕哝,最大限度的幻想,在强烈的渴望下我孕育出想象中的东西。”这时,比安沉默了下来。
威廉默顿仰起头,扫视了下屋子,接着凝视着头颅。“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他问道。比安摇了下脑袋,“只是你必须要向我保证,你不会为了我将要讲述的东西而生气。”
“是关于信使的本质?”年轻人问道。“那好。”比安说,“从我的想象中诞生了一个年轻人的概念,他跟你很像,好奇心十足,总是准备问出关键的问题,随身携带着一本跟他自己一样、内容来源于幻想的笔记本。”“我不会因为这个而恼火的。”威廉默顿说,“一切都合乎道理。”“是啊,但我没有想要暗指你仅是个信使。你是名记者,而且事实证明你是个很优秀的记者。”“谢谢!”“刚才说到,对了,说到我想象出的信使是个很像你的年轻人,而且他一旦实体成形,我就开始不断地回想起他,我也就不会忘记他,随时可以将他召唤出来。我给他起了个名字,然后,在许多个夜晚的训练之后,我能够办到做梦梦到他。一旦我能够确保他存在于我的梦中,我就研究致力于将一个下发给他的命令带入梦乡。”
威廉默顿麻利地换了支笔,“因而,在我的梦中,我可以看见他沿着幸福街漫步、坐着吃早餐、跟一个年轻女孩同枕共眠,我还轻声地对他说:‘带上你的笔记本,去找比安,然后问他你写下的问题。接收他的回答,再记到你的笔记本上。然后把笔记本带回来给我。’他会很尽责地完成任务,就像我指示的那样,他不会理睬黑暗中咆哮的野兽、梦中的种种影像。一切都不能阻止他的前进,直到他来到一扇黑色的大门前。如他所想到尝试的,他转动着门把手,他用尽全力,又推又踢,但他还是开不了门。每个夜晚,他都重复做着这件事,他没有一点挫折感,每个夜晚他都要来到那扇门前,试图穿过它。”
“那个时候你的头骨上还没穿孔吧。比安先生,我讲得对吗?”“很正确。”比安说,“其间,就在我训练信使的时候,我的利害关系人中的一位给我介绍了一个家伙,说他也许可以做个出于非医疗目的的脑壳穿孔手术。那个时候,在我所住的地方附近有些懂手术的医生,但是当我告诉他们我想要做手术的原因之后,他们都说我是个疯子,拒绝为我做手术。现在提到的那个家伙,压根儿不是位医生,他叫洛克。他有过战场经历,据说他会做几乎所有在战争中被要求做的手术。”“但是是什么使得他如此适合于你的境遇呢?”威廉默顿问道。“一点都没有,说真的,除了一个事实:他那时运气处在最低谷。他是一个急需现金的瘾君子。他在战争时期照料病患和垂死之人的经历使他习惯于杀戮的景象,还给他留下了钢铁般的神经和对后果的无动于衷,喷涌的鲜血、血肉模糊的伤口,以及他的病人发出的刺耳尖叫都从没有让他畏缩过。对于所有的手术,他都会提供一样的麻醉剂。为狂躁的家伙和穷人做堕胎与截肢手术是他的强项。”
“深秋的一个晚上,在夜总会’天上人间’的门廊里,我与洛克见了面。他看起来精疲力竭,眼睑半合着,双手轻微地颤抖。整个人尽是萎靡不振,又留着下垂无力的长胡须。当我递给他预付的现金时,他带着一脸蜡黄的面色和极度疲惫的样子,尽力向我做了个微笑,露出一口发黄的牙齿。洛克将我引到四楼上一间小型公寓里,房间的一半被他布置成手术室,里面摆放着一把理发师常用的躺椅,一张桌子上满满地放着手术器械、蜡烛和只剩半瓶的麻醉剂。地板上铺着一张破旧的被单,上面仍残留着干掉的血块,泄露出上一次所做的手术。洛克向我解释手术,他拿起将要使用的每一种器械,一一向我说明:手术刀,用来切割组织、切开和复原前额皮肉上的褶皱;环钻,就像一把在底部带着个圆锯的开塞钻;手术锯,看上去像带有一面锯齿边的迷你短斧;医用锉刀,用来平滑创口的边缘;骨刷,用来清除头骨上的粉尘。”
“我询问他通常是在哪个部位做切口,他手指向我前额上靠近发际线、一个比我所设想的略高些的点上。我告诉他我想要在更低点的地方穿孔,就在前额正当中、双眉中间凹进去的地方。‘只要你喜欢,先生。’他回答道。我也告诉了他我想要烧灼肌肉的切边,那样皮肉就不会重新长回来。然后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祖母绿宝石,就是你现在看到嵌在我额头上的这块,并且我命令他一旦整个手术完毕就用它来塞上穿出的小孔。”“很抱歉,比安先生,但这块祖母绿宝石,你是从哪里拿到这玩意的?”威廉默顿问道。
“这是我为一个朋友死去的母亲做照明而交换得来的。那位富有的老妇人请求我给她的棺材照明,那么在守丧期间她的尸体的眼睛就看起来依然在来回转动。她想要给他贪婪的子女们留下这么个印象:尽管她已离世,她仍将一直注视着他们。这项工作很容易就完成了,只需要一对火焰驱动的叶轮式通风机和一些暗中放置的反射镜。”比安撅起嘴唇,眯眼瞧着,试图想回忆起自己讲到了故事的哪个部分。“穿孔术……”威廉默顿提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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