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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5、番外二


快到春节,  筹备工作告一段落,除了主演外,余下的近两百名群演也已经筛选到位。

        一镜到底不比寻常戏,  对群演的容错率基本为0,  这些演员有的有几句台词,  有的是一闪而过的镜头,为此,  分管演员的副导演和余长乐推敲出了等级鲜明的招募表,将他们的镜头片长严格划分好,实行了不同严苛程度的筛选要求。最终的结果是,  虽然说是“群演”,但入选的几乎都是成熟的老演员。

        了了这一桩大事,剧组上下终于可以松口气过一个好年。放假之前商陆组了一次局,  柯屿作为投资人之一的身份出席,两人一起给主创都封了大红包。累够呛的美术指导纪南拿了红包也想哭:“开年又是一场硬仗。”

        其实纪南的压力不比齐大南小,十月份看了剧本后就开始设计场景概念了,中间一度以为要定稿,又再次推翻,非常搞人心态。元旦时商陆送了他一幅书法,以为是什么呢,展开一看,  淦——

        「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响珰珰一粒铜豌豆」

        纪南含泪微笑挂到工作室,  心里一万句脏话刷屏而过,从此以后不管谁来探班串门儿,  都要幸灾乐祸在这幅墨宝前合个影。

        商陆拍了拍纪南的肩:“做好这次,你就是最佳美指。”

        纪南知道,真正的挑战在开年后,  斯蒂芬已经确定加盟,每一个艺术大师都必然是一名暴君,作为好莱坞传奇性摄指,他的光影与他的暴脾气被一同写入了教科书中。第一卷近两百人群戏的一镜到底,史诗级的难度,令人头皮发麻的复杂调度,纪南领导的美术组如何去配合摄影灯光做场布,是一场难啃的硬仗。

        酒喝多了胆儿也肥,以往都讳莫如深的问题也敢借机拿来开玩笑了,录音组老肖也是跟了三部片的老人了,问商陆:“导演,你这戒指一会儿戴,一会儿不戴的,是真走入婚姻的坟墓了,还是为了挡绯闻?”

        商陆的订婚戒的确时有时没有,弄得他们每天都在怀疑自己眼花。其实如果心细观察便会知道,有媒体时便摘下,没有媒体时便戴着,出席活动时摘下,私底下就戴着。

        “肯定是真的,”有别人起哄,“我上回可看到了啊,咱导演连洗个手都要摘下呢。”

        “哎?这是不是柯老师代言的那款啊?”有眼尖的问。

        话题一下子到了柯屿身上,柯屿两指压着高脚杯,正百无聊赖地看红酒挂壁,冷不丁听到自己名字,茫然地抬了下眼:“嗯?”

        压着高脚杯的手指上也戴了戒指。

        众人:啊这。

        商陆不避嫌,还聊起来了:“柯老师今天怎么想起戴戒指了?”

        好整以暇的神色。

        真好意思问,不知道是谁吃了应隐一吨醋后莫名找茬问他为什么不戴戒指。废话,当粉丝无孔不入的侦探能力是假的吗?

        柯屿抬手示意了一下,“这个?”抚着转了转,“海温送的,代言款,不偶尔戴戴不行。”

        跳了槽正式被GC收编的制片主任老杜,不知道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问:“那要是不戴呢?”

        柯屿看了商陆一眼:“不戴就生气。”

        老杜:“……”

        一品牌整的还挺有脾气呗。

        柯屿似笑非笑:“可能还会威胁我解约。”

        老杜掷地有声:“这么大个品牌,也太小气了!”

        柯屿:“确实。”

        商陆拿他没辙,越过灯光,他无可奈何地看着柯屿:“……别胡说。”

        柯屿托起下巴:“导演的戒指是谁送的?品味不错。”

        商陆知道他玩心起了,不配合冷酷地回:“随便戴戴。”

        “自己买的啊?”

        “不行吗?”

        “干什么买我同款?帮我冲销量?你不会还在微博晒单了吧。”

        商陆:“……”

        柯屿从鼻腔里轻轻哼笑一声,在这样的宴席上有如晃荡在香槟酒里的若有似无,“要是被拍到的话,cp粉又要误会了,你女朋友不生气?”

        商陆冷着眸一字一顿:“我哄得好。”

        全场所有人都半张着嘴茫然地看两人一来一回,目光齐齐跟着来回做平移运动。剧组老人们心里高兴啊,救星回来了!两年了!他们被商陆暴君般统治了两年,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那个能治得了他的人给盼回来了!

        纪南领头,所有人都跟着端起酒杯站起身,热泪盈眶地说:“柯老师,什么都不说了,都在酒里了!”

        咵嚓,一仰脖满杯闷了。

        柯屿:“……?”

        传统的湾区人一向看重过年,到现在还保留着大年夜热热闹闹守一整夜的习俗,如果是宗族在一起,敲锣打鼓舞狮拜神祭祖更要忙花眼。寻常人家如此,商贵巨贾只会更盛。商宅早在小年前就陆续布置起来了,但在温有宜的吩咐下,今年更盛往昔。

        “小岛第一次来我们家过年,也不知道住不住惯,会不会想家?”

        作为商家主母,温有宜操持过的晚宴不下百场,便是公主王妃首相夫妇接待起来,她也从不减风度优雅,对于港圈上流社会来说,被温有宜亲自调/教过的仆从管家如同镀了金,但有价无市——因为鲜有人会从商家跳槽出来。

        连商檠业都觉得她这幅兵荒马乱的样子很新鲜,看了看手表,提醒她:“还有五分钟飞机降落。”

        温有宜抚了抚面,又压了压盘好的发髻,“陆陆说的?”

        “十五分钟前发了消息。”

        长期作为她左膀右臂跟随在侧的私人助理小来提醒道:“夫人,您还没换首饰呢。”

        她深刻记得温有宜第一次见柯屿时,白色法式时尚套装,六克拉绿宝配120颗陪钻的项链,而这只是温有宜的日常行头,这次在主宅相迎,又是过节,理应更隆重。温有宜却说:“就这样。”

        小来看一眼,只有一只碧绿镯子和婚戒,颈上一圈端庄的海洋珍珠,一眼望去朴素得不得了。但温有宜既然这么说了,那自然有她自己的打算。

        二月份的宁市不冷,香港却能嫌热了,在私人飞机上还不觉得,舱门一开热浪袭来,奶奶被柯屿搀着,衬衣下摆在海岛的风中被吹得摇晃。

        温有宜两手交握身前,与商檠业并肩相迎。商陆随在柯屿身后,手上提着奶奶的折叠轮椅。下舷梯,温有宜上前一步略俯下身,一手已经自然地扶住了奶奶:“奶奶这一路还习惯?”

        老年痴呆到这样,已经无所谓习惯不习惯了,她总是好一阵歹一阵的,混沌时仍让柯屿躲梅忠良,清醒时偶尔能忆起从前的事,关心柯屿的身体。飞机上她睡了半路忽然醒了,问柯屿要去哪里,柯屿还没说呢,她说:“是不是去香港?”

        把柯屿和商陆都听惊了。

        “是,带你去香港过年。”

        这是温有宜的邀请,既是出于温柔的关怀,也因是两人求婚后的第一个新年,自然是不一样的。往年柯屿都在岛上陪奶奶,正月里安静悠闲也寂寞,连年都无处拜。

        奶奶听到他的回答,脸上舒展出略带点狡黠的笑:“我就知道。”

        “怎么就知道了?”柯屿像哄小孩子般展开对话。

        奶奶的鼻翼轻轻翕动,粤语乡音从未更改:“你唔知,系风里嘅味道。”

        这自然是无稽之谈,毕竟三万英尺的高空,哪有风呢?

        商陆展开轮椅,柯屿便与温有宜一起扶着奶奶坐下了,回答她说:“都很习惯,就是太久没出远门了,很兴奋。”

        “奶奶,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今年在我们这儿过年。”温有宜说。

        奶奶点点头,眯起眼笑:“hong  kong。”

        人年纪大了,眼珠子便会泛黄浑浊。业已不再清澈的眼前,想起不知哪一年维港的灯火与烟花。因这样的美景是不要钱的,她才能牵着柯屿驻足欣赏。那是梅忠良一生中难得良心发现的时刻,假装世面地教她英文「香港」的发音,亦会仰头说这朵烟花够大。只有柯屿侧目,看到奶奶的眼底被映照得闪烁,好像短暂地拥有了别人普通的幸福。

        奶奶的新衣是温有宜送的,红色的锦缎单衣,绣着大朵玫瑰的暗纹,大方且得体,很衬气色。奶奶很喜欢,大年二十九睡觉前一定要柯屿从柜子里帮她摘下,嗅嗅贴贴抚抚,倏尔想起什么,低头絮絮叨叨地说:“叨叨七岁,穿新衣。”

        商家的子女不管多忙离家多远,过年都是雷打不动要回来团聚的,就连没有假的商明卓也不能例外。到了除夕那天,一年的风尘仆仆终被洗净,所有人都精神且喜悦,庄园上下洒扫一新,就连灌木上也挂上小小的利是红包,随手一摘就是来年的顺遂吉利。

        商明卓一回来就要看两人的求婚戒指,她早就听明羡分享了求婚现场全程,饶是母胎单身也在恋爱的酸臭味中嫉妒起来,“——所以,你们有三对一模一样的戒指?”

        “的确。”

        “好傻。”

        “你不懂。”商陆怼他二姐。

        “那你戴的是哪一对?”

        “我戴他送的,他戴我送的。”

        “剩下的呢?”

        商陆摘出贴在领口的吊坠,商明卓无语:“还有呢?”

        “最早那对收藏了,等五十年金婚再拿出来。”

        商明卓:“呕。”

        兄妹五个此刻只有商明宝的恋爱脑能懂商陆:“天啊浪漫死了!”

        大过年的可不能这么不吉利,不等明羡提醒,明宝改口说:“浪漫活了!”

        小时候她口无遮拦,温有宜便会说一句:“童言无忌。”现如今大姑娘可不能这么骗菩萨了,明羡遂在她鼻子上惩罚性地刮了一下。

        柯屿陪奶奶在花园里逛了好大一圈,又去水中小岛上看了火烈鸟,老人家精神不济,已想歇一歇,柯屿便送她回房睡午觉。许是床品太好了,奶奶一点认床的紧张不安都没有,她只是偶尔会问同一疗养院的财叔标叔韦奶怎么不在。柯屿问她喜不喜欢这里,她点点头说喜欢的。

        回了阳光房,茶香缭绕,不知哪里的珍稀蝴蝶翩然,几个人闲谈,还是明宝眼睛尖,大声甜甜地起哄:“二少奶奶回来啦!”

        所有人都笑得东倒西歪,柯屿悠然地回:“嘴这么甜,我改口费还没给呢。”

        明卓说:“我回国前去了趟华人社区,那边电影院又在放你那个《花心公敌》。”

        那的确是部喜庆的片子,不过明卓却是另一层意思:“你现在不只是内地明星中国明星,已经是华人明星了!”

        凡有华人处,便有柯屿的影像流淌,而无所谓是泰国华人,大马华人还是欧洲美洲的的华人。这样的成绩亦有语言的缘故,粤语和潮汕话是华侨熟悉的乡音,柯屿的身份如此多元,不同文化背景的华人都能在他身上找到一份认同。

        “所以怎么样,新电影是不是压力很大?”

        商陆将他顺势抱进怀里,代为回答:“全力以赴就不会有遗憾。”

        因为他们的缘故,商家人都开始关心起娱乐圈新闻,“我看大家都很期待你的一镜到底,这个东西是不是很难拍?”

        “一个镜头一旦开始就不允许出错,直到结束。”

        “那岂不是很考验演技?”

        商陆点点头:“嗯,所以只有柯屿能担纲主角,他的舞台剧巡演经验,是任何教科书都不能复刻的。”

        其实无论听商陆夸自己多少次,柯屿心里还是会紧张,远没有表面上的从容。他当得了全世界的演技派,但还是会为商陆的一秒镜头不安。要做到多好才能配得起他的天才?柯屿觉得这条路恐怕没有尽头,且他甘之如饴。

        商邵问:“新官宣的女主演呢?”

        “她叫应隐。”商陆回。

        “应隐。”商邵咀嚼了一遍这短短两个字,笑了笑:“很怪的名字。”

        “她演技不错,是最佳人选。”

        明羡可有话说了:“绮逦从没签过代言人,为了你我损失大了,代言费AA啊,我不管。”

        商陆认真地说:“大过年的别这么抠。”

        商明羡找柯屿:“还没公证办酒席,这样的男人你再考虑考虑。”

        商陆:“……”

        明羡下套等着呢:“不然置换也行。”

        商陆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商明羡说:“让小岛一起代言,广告片你导。”

        其他兄妹都在看戏,商陆试图温暖他大姐资本家的冷硬心肠:“买一送二是不是有点过分?”

        柯屿在讨价还价中笑得不行了,代为做主:“成交,谢谢Monica的大单。”

        商明羡得了便宜还卖乖,怼回商陆:“你又没拍过商业广告,交给你我还未必放心呢。”

        明宝举起手:“大姐大姐,我帮你监工!我帮你去片场盯着小哥哥!”她鬼点子一个接一个,“小哥哥,不然找个时间我们一起去探班吧!”

        商陆直觉她的这个「我们」不太对,明宝掰着手指头安排得明明白白:“爸爸,妈妈,大哥,大姐,二姐,我,斐然,明叔,昌叔,燕姐,小来……”

        商陆蹙眉:“你当我这动物园呢?”

        “就这么说定了!不同意的举手三二一全票通过!耶——”

        温有宜从玻璃门外经过,郁葱的热带阳光房中,商小妹正在她哥的物理教育下抱头鼠窜,一恍惚觉得五个子女似乎都尚未成年。她笑了笑,垂首梳理着怀中的双耳陶瓷花瓶轻盈走过。

        集团内诸多业务都需要人值班留守,商檠业每年的最后一天,总有一大半时间是在慰问员工中度过的。节日的值班费向来阔绰,他更会在企业系统内发红包,每年准时,从未迟到。这是商宇集团自有的办公平台,遍布世界的分部和近万名员工都在,商檠业一晚上便能发掉上百万红包。

        商邵原本会陪同巡视慰问,但今年柯屿和奶奶在,他作为兄长理应留下来招待客人。

        商檠业在年夜饭前赶着到了家,沐浴换衣,先去问候柯屿奶奶,对她说过年好,把人迎到宴会厅,请她上坐。其实奶奶并不比他年长几岁,但看着却是差了辈了,这是命运厚此薄彼的打磨,但商檠业把她当长辈对待。

        奶奶手里拿了一沓红包呢,首先包给他一封,说:“嗨呀嗨呀,恭喜发财。”

        明宝排着队上前,讨喜地说:“奶奶过年好呀,祝你新的一年多想起小岛哥哥一点!”

        奶奶说:“嗨呀嗨呀。”

        明羡说:“奶奶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奶奶不知为何好像很钟意她,拉着她的手抚摸。

        明卓祝奶奶新的一年大吉大利,睡得好吃得好,奶奶点点头。商邵在她轮椅前蹲下身:“笑口常开,每天开心。”

        轮到商陆了,他想了想,一手盖着奶奶的,一手握着柯屿的,先是看了他一眼,才说:“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这一年的烟花盛大且更胜过往,礼花在半山的空中绽开,将黑夜照得亮如白昼。那些漂亮缤纷的花穗如同烙印在视网膜上,因为是那么的闪亮且美丽,于是将每个人的眼底也倒映得闪亮而美,熠熠生辉的,如同天下再没有不好的事,桩桩件件、分分秒秒都是幸运好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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