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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5章 第二百一十五章


金犇伸手接了一下雨水,  面具下的脸似乎也浸染了江南水乡的水汽,他有时候感觉自己整张脸都湿润了起来,异于中原的褐色卷长发半湿半干的高束起来,  雨水沿着盔甲滴落到长靴上,  金犇踩着雨水翻身上马。

        这是金犇第一次下江南,说实话,  这里的景色他很喜欢,  但他不是很喜欢江南的一些人。

        他的面具,他的发色,他的瞳孔颜色,  他的装扮,  无一不是窃窃私语的谈论点,  关键是,  他的耳力还挺好,  那些鄙夷,恐惧,又厌恶的话语像只苍蝇一样嗡嗡在他耳边乱叫,烦人的很。

        尤其是他带人抄家灭族的时候,  那些骂声格外大些,不过金犇也稍微体谅了一下,  毕竟人要死了,  骂就骂吧。

        就连他的主公也被骂了不少声,  比他的只多不少,  这样一想,金犇就觉得自己那点骂名算什么。

        单手勒着缰绳,  金犇带着甲胄鲜明,  挎刀背弩的骑兵慢慢走在江都城内,  此处是广陵内城,居住在这的非贵即富,豪门望族,世家清流,大富商贾云集。

        除却外面渐渐恢复正常生活的商贩平民,一向繁华的内城却一片安静,甚至诡异的有些死寂。

        广陵幸存下来的世家大族们几乎禁闭门户,不少人退居世族庄园自卫。

        金犇一边骑马一边回想着天色蒙亮时,他带人抄过的广陵黄家,他家的庄园之大封山占湖,庄园内部千岩竞秀,万壑争流,草木蒙眬其上云霞蒸蔚也,林泉松柏,农部桑田百顷,大片果蔬粮食供以自足,庄园内的部曲家仆奴婢云集,是个美名远扬的名士聚集处之一。

        在广陵,清谈会议中,黄氏庄园的黄庭经可以排上前三。

        黄家的富裕着实惊了一下金犇,他的主公自然也有庄园别墅,可主公是什么身份,幽州节度使兼上柱国大将军镇北王,一统北方财政军权,而这个黄家不过是广陵汪治举报的五家之一。

        听说他家与汪治交情还不错,结果转手就被人卖了,金犇不得不佩服汪治,此人的心狠手辣着实让他多看了几眼。

        汪治坐在马车里,宽阔的道路上,只有他们并行,他捋须对着鬼屠将军微笑致意,两人好似碰巧相逢。

        替父赶车的汪瑙带着一斗笠,任由雨水滴滴答答沿着斗笠边缘流下,如珠玉崩碎,跟在马车后面的是全部武装的汪家部曲。

        “马上就要下大雨了,不知金将军欲去往何处?”汪治问道。

        “替王爷请一广陵大家至江都宫做客。”金犇望着前方。

        “敢问是哪一大家?老朽在广陵已久,或可为将军引荐。”汪治笑道。

        金犇转头看着这老人,他觉得,若不是汪治现在貌似归顺在主公旗下,广陵那些同仇敌忾的世家们估计能把他生吞活撕了,至少也是恨之入骨。

        “听说千离先生的广陵散天下一绝,王爷想听,便派我等去请他。”

        汪治笑容不变:“原来是要请千离先生,不过金将军走的这条路可错了。”

        金犇勒住缰绳:“千离先生不是住在竹坊林舍吗?”

        他来之前可是问了一下徐怀册,他告诉他广陵有名的竹坊林舍就是千离先生的住处。

        不过两天时间,徐怀册就把广陵的条条道道给摸清了,依照主公吩咐收拢了广陵城的剩余残兵,以及近期准备招募新兵,工作如火如荼的展开,认真勤劳的态度和他的易凡副将有的一拼。

        戴成功手下还真有几颗好苗子。

        “千离先生是广陵名士,名为张玄祎,乃广陵张氏家主嫡幼子,极好音律,竹坊林舍那不过是千离先生偶尔落脚的暂居地,他现在估计在自己家中。”汪治指了指右边那条大道:“金将军走错了,右转沿着说蝉街道一直走半盏茶的功夫才能到千离先生的家。”

        “至于千离先生在不在家,就不知道了。”汪治笑呵呵的。

        金犇道:“既然汪大人如此熟悉广陵,不如还是由汪大人带路,以免找错了人。”

        “能为王爷做事,下官不胜荣幸。”汪治走出马车,让家仆牵马上前,自己撑伞骑马和这位恶名远扬的鬼屠骑大将走在一起。

        两人之间其实并没有多话,但在暗自探查这队杀神动向的探子眼里,则是交情不错。

        说蝉街道处的张家,高门大户。

        张昆仑听着家仆的禀告,手中的茶水哐当掉地,家中妻妾顿时哭作一团,早上刑场上刚宰过人,这是要轮到他们家了?!

        何况又是汪治带路的,张昆仑恨得咬牙切齿又恐惧无比,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黄家家主是广陵郡都尉官,自从军容使被砍头之后,黄家立刻步了军容使的后尘,长官死了,城内所有兵都被周蛮子的人接手了!

        周蛮子这是要把他们赶尽杀绝吗?张昆仑心里后悔万分,如果知道广陵城这么容易被破,他早该带着家人们一起去乡下堡寨避难!更可恨的是楚陵王竟是直接把他们丢弃了!

        眼看家里乱做一团,张昆仑撑着身体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腿脚发软,早上他看过斩头过程之后,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家主,鬼屠将军和汪大人他们想进来怎么办?”管家也是六神无主:“他们已经在门前等候了。”

        “不,不见。”张昆仑连忙道:“你快让他们离去。”

        “父亲。”一直紧皱眉头的张玄祎上前道:“这次鬼屠骑并没有像闯黄氏那般强硬,反而候门询问,万一拒绝太过,恐会惹恼他们。”

        张昆仑惊醒:“吾儿说得对。”他猛地想到一法,急匆匆道:“快拿花椒来,多拿一些,快!快!”

        等花椒拿来,张昆仑一把捧起珍贵的花椒就塞到了嘴巴里吃起来,他的脸顿时被麻的涕泗横流。

        汪治好脾气的等候着,金犇却是有些不耐烦了,主公让他办这事,虽说没有规定时间,但张家这么磨蹭时间,岂不是让主公,主母等他。

        金犇正欲踹门,忽然朱门被打开了,嗬,好大一张肿脸,口歪眼斜,似是病人。

        汪治也被惊了一下  ,经过端详才发现是张昆仑:“这,昆仑老弟,你这是怎么了?”

        张昆仑心中暗喜,张玄祎搀扶着父亲,道:“汪大人,将军阁下,我家老父身体不好,近日大厥后再也说不出话,家中已差遣仆人告诉长安的大兄,大兄不日既归,因家有病人,无法招待两位,还请两位大人见谅。”

        汪治笑道:“原来昆仑老弟生病了。”

        金犇道:“张昆仑既然病了就在家休息。”

        张昆仑大喜。

        金犇又道:“王爷想听你儿子的广陵散,张玄祎你准备一下跟我走。”

        张昆仑脑袋一蒙,张玄祎更是脸色煞白。

        “快点!”金犇耐心要到头了。

        等他抱琴离去时,家中老父老母泪水涟涟,张玄祎内心屈辱更甚,如今他的举动与卖艺的伶人有什么区别,周蛮子欺人太甚,竟如此羞辱他们世家。

        金犇面具下的眉头皱的死紧,这张玄祎脸一阵红一阵白的,该不会有什么病吧。

        这一拖拉又费了不少时间,金犇暗自心烦。

        回到江都宫。

        周绪看到张玄祎:“你会弹广陵散?”

        张玄祎紧紧掐着掌心,不去看幽州节度使,孤身一人入殿:“略有小成罢了。”

        “那你弹吧。”周绪随意挥手,拥着夫人坐在大殿宝座上,他先前陪夫人听了戏曲,便想起了广陵的广陵散,此等名曲,应与夫人好好欣赏。

        萧洛兰望着请过来的广陵名士,见他端坐席间,挑弄琴弦,黄衣青鞋,很有气质。

        琴弦初弄,余音清亮,颇有绕梁之感。

        萧洛兰静静听着。

        广陵散从这位名士的琴中飘出,琴音开始变得激昂慷慨起来,音速多变,气势磅礴,弹琴的张玄祎脸色逐渐变得红润起来,受到他的感染,琴声中的愤慨不屈几乎冲破他的心房。

        这一刻,他悟了。

        他以琴载道,苦练十载,琴声中缺少的就是心中杀意啊,周蛮子近在眼前,古有练剑十年刺韩王,才得广陵止息绝唱,今日他虽不得已给一北蛮弹琴,亦绝不会如此屈服。

        怨恨凄惨的琴音越来越激昂,咄咄逼人,隔着一殿距离,萧洛兰都能感受到杀伐之气。

        周绪微微坐直身体,望着殿上弹琴的名士。

        充斥在大殿内的琴音忽的戛然而止,萧洛兰心里一跳。

        “请王爷恕罪,在下的琴弦断了。”张玄祎起身,五指有鲜血。

        周绪望着此人眼底掩饰不住的不屑轻傲,笑了。

        他握住夫人的手,轻轻的在夫人手背拍了拍,让夫人暂时不要讲话,夫人心善,看见此人受伤了肯定会让其下去养伤。

        可读书人的心黑着呢,弯弯绕绕可多。

        弹琴时琴弦断,意为知音难寻,这张玄祎名士是觉得他和夫人不配听广陵散吗?

        不管这琴弦究竟是不是张玄祎故意弄断,周绪心里已经有了恶意的猜测。

        “原来琴弦断了。”周绪微微眯眼:“夏荷,你去拿十把琴来。”

        张玄祎一怔,不知为何,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广陵散还没弹完,既然你带的琴坏了,那就换一把接着弹。”

        “什么时候把江都宫的琴都弹坏了,你才可以离开。”

        张玄祎悚然一惊,望着周围的十余尾琴。

        周绪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微笑:“现在,你可以弹了。”

        一直到夜幕降临,大殿内的琴音断断续续,萧洛兰听着原本激昂的琴声逐渐变成了断断续续不成调的音节。

        十把琴,张玄祎才弹坏了一把,他的十指几乎已经没有完好的了,每一次接触琴弦时,他的十指都会狠狠接触琴弦一次,直至血肉模糊,隐现指骨,鲜血流了一地,痛苦的呻/吟声已经盖过了琴声。

        甲士一直按住他的手,让其弹琴。

        惨嚎声响彻大殿。

        萧洛兰听着那些刺耳的咒骂声,蛮夷贱者,世家屠夫,猪狗不如的老竖獠奴,再也忍不住走出殿外,来到院中,那些惨叫渐渐不可耳闻。

        “张家小儿着实可恨。”周绪跟着夫人出来,见她避着自己,心里戾气横生:“我让人砍了他。”

        萧洛兰连忙转身,发现周宗主就站在自己身后。

        周绪低头望着夫人,伸手抹了抹夫人眉眼下方:“夫人哭了?”

        萧洛兰觉得自己这么大人了,还让周宗主看到自己失态的一面,着实不体面,让自己眼底不知什么时候有的水意散去:“没有。”

        她只是不喜欢这个世界却无能改变。

        南方世族这边恨不得周宗主死的恨意究竟是从哪里来的,死去的世族会把仇恨延续到活着的世族身上吗,那种浓烈的杀意恨意让萧洛兰觉得,这些人把周宗主他们当做突厥那般恨着,明明早年间,周宗主也保护过他们不受突厥侵害。

        是因为周宗主是北地出身,行伍发家,所以身份在江南世族眼中永远低人一等吗?

        萧洛兰不理解,甚至痛苦于自己脑子里的思想。

        这个世界如一个桎梏好的条条框框,每个人都被枷链锁身。

        她是,周宗主也是,所有人都是。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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