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温居宴
是夜,孟桑立于桌案前,振笔疾书。
满打满算,她进国子监食堂已有十七日,也将食堂内外都摸得十分透彻。
半个多月过去,食堂改善许多。
朝食、暮食的样式丰富不少,品质也有所提升。有时她放手交予阿兰并陈厨子三人来掌勺,虽然所做出的吃食还有些无伤大雅的小毛病,但已是瑕不掩瑜。
而以许平为首的监生们,一改对食堂原先的排斥,变得十分喜爱。十多日来,他们之中,无一人去监外花银钱买过吃食。
笼统来看,改善食堂处境的第一步,已算是走得很好,须得想想接下来的路要如何铺开。
孟桑笔尖稍顿,直起身来,右手执笔,而干净的左手去抓蜜饯,扔到嘴巴里,一边津津有味地咀嚼,一边斟酌。
依她所见,眼下最要紧是一件事——来食堂的监生人数没有增多。
孟桑蹙眉,自言自语:“往细里想想,不应如此啊……”
“如今食堂拿出来的吃食,样样都受监生喜爱。那他们回去后,一传十、十传百,也该出现一些新面孔了,怎会一直都是这拨人呢?”
“难道还是食堂从前给他们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阴影太重,所以死活不信?”
嗯……明早要去监中做朝食,或许能寻几位监生来,问问那些不愿来食堂的监生们究竟是何想法。
孟桑又往口中扔了一块酸酸甜甜的蜜饯,沉吟片刻,最终拟定了主意。
山不就我,我去就山。
毕竟俗话都说了,酒香还怕巷子深,与其指望监生们口耳相传,不若还是食堂这边主动走出去,将美味吃食直白呈现在对方眼前,才是最有效的法子。1
至于之后究竟要如何做,还得顾忌魏叔。毕竟魏叔是食堂的大师傅,什么事都越不过他去。
上回她一冲动,贸然与魏叔提起过后世的承包制。这个制度放在当下,虽有很多局限,譬如没有监管,也无法顾及家境贫寒的监生,但若是细细琢磨,也并非一无是处,尚有可借鉴的地方。
然而魏叔一听见,就全盘驳回,态度之坚决、神色之严肃,孟桑如今回想起来都有些怵。
可见魏叔并非锐意进取之人,想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弄些动静出来,须得用些柔和法子,温水煮青蛙嘛!
看来,是时候将“下学小吃摊”筹备起来了。
-
半夜,天色黑沉,更鼓敲响。
孟桑随之睁开双眼,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起身洗漱。
起来后,她煮了一壶热水,胡乱掰了一些昨日买的糕点垫腹,就开始准备起今日的温居宴。
忙活半天,直至天边泛着鱼肚白,孟桑才洗手离家,往国子监而去。
现如今她家离国子监后门近得很,几步路就能到。
后厨之中,柱子和陈厨子二人已经忙活半天,见孟桑过来,他们连忙问好。
孟桑昨日为了琢磨怎么吸引监生,睡得有些迟,如今面上还带着一丝困意。可无论如何,瞧着已经比前几日被鼾声闹到无法安眠时,要精神许多。
中秋未归家的监生二十余人,几乎都是书学、算学两门的监生。他们多家境贫寒,平日应付笔墨纸砚的开销已是不易,故而日日都来食堂用吃食。
记
即便是当时靳厨娘做出来的奇怪吃食,他们都会强忍着不适,面不改色往下咽。
于他们而言,这种吃食上的苦头,根本算不得什么。
更何况自打孟桑来食堂后,无论朝食、暮食都美味许多,他们内心很是感激,每回来食堂都会热情地和孟桑打招呼。
今日亦是如此。
孟桑将青椒肉丝面推过去,笑道:“刚煮好的,用时小心烫。”
算学监生孙贡点头谢过,随后小心翼翼捧着面碗,往旁边空着的桌案走去。
宽碗内,素白细面窝在面汤之中,最上头盖了一勺浇头。青椒、豚肉皆切成细丝,翠绿与肉色相互纠缠,很是亮眼。
孙贡不是头一回吃孟桑做的索饼,熟练地将面搅拌均匀,随后叉起一筷子混着青椒丝、豚肉丝的细面,尽数嗦进口中细嚼。
细面是今早刚刚扯的,颇具韧性;青椒新鲜极了,闻着有微微辣,实则吃起来却泛着甜;至于豚肉丝,也不晓得孟师傅对它做了什么,肉质细嫩,很是爽口。
这么一大碗面下去,再喝上几口热汤,于这渐渐转凉的初秋,足以喟叹一声“爽快”!
孙贡埋头猛吃,不一会儿碗中就见了底,便是连调制的汤底都被他喝了个精光,最终尽兴地将空碗放回桌案上。
一抬头,却瞧见孟桑径直往他这儿来,与他相对而坐。
孙贡笑了,很是真诚地夸赞一番孟桑的手艺,最后才问:“孟师傅这是……”
孟桑摆手,笑吟吟道:“孙监生安心,只是有些事想向你请教。”
不说还好,这一说,孙贡更加疑惑了。
孟师傅有什么事能来找他的?
孟桑轻咳一声,试探问道:“你觉着食堂近日吃食如何?”
孙贡越发不解:“孟师傅来了以后,自是极好的。”
闻言,孟桑抿出个笑来,再度试探:“那其他监生呢?譬如国子学、太学的监生,我晓得你们早课是打乱了的,总能遇上他们的吧。”
“他们若有听你们提起食堂吃食变好,又是作何反应?”
听到这儿,孙贡忽而反应过来对方究竟想问什么,心中惴惴。
他勉强维持笑脸,支支吾吾道:“他们……他们都……”
见孙贡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孟桑不禁蹙眉,有些苦恼道:“难道真是食堂惹得其他监生过于不满,无论你们怎么说,他们都不信?”
孙贡心中满是纠结,着实不知该如何应答。
他对孟师傅很是感激,并不想诓骗她。
可若是当真全盘托出,告诉孟师傅一直没有新的监生来,皆是因为他们这些人因担心有人来抢,为一己私欲,在外头拼命抹黑食堂……
太卑劣了。
确实是,太卑劣了。
孙贡死死咬着后槽牙,终于后知后觉到了,他们这十多日来的举动,愧对了孟桑的真诚相待,也辜负这么多由对方倾尽心血烹制的美味吃食。
若他眼下实话实说,是背弃与诸位同窗一并立下的誓言,是为不义。
若是他仍选择隐瞒,又是对孟师傅的不公。
两难之局,左支右绌。
然而不等孙贡想出究竟,孟桑已经敛了愁容,笑着道了一声“多谢”,起身欲要离去。
孙贡自己还未反应记过来,已经下意识出声唤道:“孟师傅,且慢!”
孟桑依言站定,挑眉看来,疑惑问道:“怎么了?”
孙贡只觉得嗓子有些发干,咽了咽津液,哑声问:“不……不是什么大事,就想问问今日暮食是什么。”
闻言,孟桑“哦”了一声,笑道:“给你们做炒饭吃,配上一时蔬,还有一道酱肉。放心,虽说是陈厨子掌勺,但我已经尝过,味道不差的。”
孙贡勉力勾起唇角,应道:“辛苦诸位师傅了。”
“我们应做的。”孟桑颔首致意,径直离开。
她与柱子二人交代一番,就拿着小布包,准备回去筹备温居宴。
留下孙贡站在原地,垂下头一动不动,双手紧紧握成拳,浑身都在微微颤抖。
良久,孙贡终于抬起头,眼眶微红,但目光渐渐坚定,狠狠吸了一口气,抓着自己的木牌,扭头出了食堂。
这事得有个交代。
-
另一厢,孟桑离开国子监后,又去补买了些需要的肉蔬、碗盘,方才归家。
快至宅前时,孟桑远远就瞧见文厨子、纪厨子拎着一堆东西,一左一右站在门口,跟镇宅门神似的。
他们看到孟桑从街角绕过来,连忙挺直腰板,恭声唤了一声“师父”,然后齐刷刷跑过来,接过孟桑手上的各色东西。
孟桑从腰侧小布包里掏出铜钥匙,开了门,故意道:“不是说要吃温居宴?你们来这般早,怕是一口热水都喝不上。”
纪厨子笑了,温声道:“一桌宴席,师父一人哪儿忙得过来,我们来给您打下手。”
一旁的文厨子憋出一句:“再不济,总是能帮着烧火的。”
“进来吧。”孟桑莞尔一笑,率先入了宅门。
这宅子的庖屋不算小,设在外宅,进门往右走到头就到。庖屋外的两张石桌又大又板正,又挨着小井,在这处做事很是方便。
孟桑招呼他们将东西先搁在石桌上,自个儿快步去到庖屋窗边,看她的鹅。
今日温居宴,有一道大菜就是广式烧鹅。这菜和烤鸭一样,真想做得好,少说也得花半日工夫来着手准备。2
调鹅料、腌制、吹气、滚水定型……光这些步骤,前前后后就得经过三个时辰。等到此刻孟桑从国子监回来,鹅皮已经被风吹干,须得刷上皮水,再风干一个时辰,才能入烤炉。
这庖屋的烤炉不大,比不得国子监里的公厅炉,但自家用已是足够,平日里做个鸡鸭鹅,烤些点心糕饼,还是十分便利的。
纪厨子二人整好食材,从庖屋外头进来,正巧看见孟桑在给鹅刷皮水。
文厨子双眼唰地亮了,嘴快道:“师父今日要做烤鹅?”
孟桑点头又摇头:“应该叫烧鹅。”
“可它瞧着跟烤鸭一样要刷皮水,应是要入炉中烤吧?为何叫烧鹅,不叫烤鹅呢?”文厨子很是费解。
孟桑哽住,一时也不晓得怎么回答。
这她哪里晓得!
确实是要进烤炉,可人家也确实叫广式烧鹅呀!
这种问题,就跟“鱼香肉丝为何没鱼”“夫妻肺片里怎么没有肺”“买老婆饼为啥不送老婆”等等一样,根本没法回答。
“文高,看来你很喜爱烤鸭嘛!”孟桑将刷好皮水的鹅兄继续挂到窗边,拍了拍手,面上露出和善的微笑。
“那你来说说,做烤鸭时须得注意什么?烤鸭用&30记340;料水方子可记熟了?皮水何时上?”
“哦对,还有昨日教你的千层饼,前日教你的扯拉面,都学得如何了?”
闻言,文厨子眼里的光瞬间黯淡,支支吾吾答了个大概,耳根子有些红,低头道:“师父……我还有些要点没记熟,回去就练。”
“嗯,你自己心中有谱就好。”孟桑神色如常,不喜不怒,心中却啧啧称奇,恨不得拍手叫好。
文二短短几日就能记下这么多,手艺也精进许多!
啧,这徒弟开窍挺快,挺给她涨脸。
一旁的纪厨子围观了前后经过,心细地察觉自家师父微微勾起的唇角,以及放松的眉眼,不由会心一笑。
怎知他这嘴角刚提起,对面孟桑已经敏锐盯了过来,对着他也露出了和善微笑,欲要开口。
纪厨子打了个激灵,连忙恭声道:“师父,外头食材已经一一归置,下一道菜食要做什么,徒儿来帮您。”
再没徒弟问什么她无法解答的问题,孟桑心满意足,拍手道:“黄金鸡,红烧蹄髈……走,咱们忙活起来!”3
红烧蹄髈,得先用清水和香料将整块蹄髈焯水,明火燎毛,然后剁了块,再度焯水。之后无非就是炒糖色、下辅料、倒酒添水,大火烧开、小火焖炖。
现下没有后世常用的啤酒,孟桑挪来一坛宴席上饮的新丰酒,酒香淡淡,沁人心脾。
而黄金鸡又是另一种做法。
买回来的鸡得先治净,以防肉铺处理不够干净,孟桑特意一寸寸挑了,以免有毛,吃着不爽利。
随后将大肚砂锅中的清水煮开,添麻油、盐,再将整只鸡浸入。直至煮到鸡皮变色,再倒入葱段、花椒等,多炖片刻后将炭火挪走,就这么盖上砂锅盖子慢焖。
去肉铺买鸡时,孟桑还特意用低价买了好些旁人不要的鸡杂回来,准备另炒一道下酒菜。
恰在这时,宅子外头传来徐叔、魏询的说话声,以及拍门声。
“桑娘可在家?”这是魏询扬声在问。
紧接着就听见徐叔笑呵呵道:“你没闻见里头的肉香?这能是家中无人?”
孟桑小步溜去开门,正巧瞅见魏询吹胡子瞪眼的模样。
魏询气不打一处来:“徐老儿,你近来贪上桑娘做的吃食,倒是越发会挑我的刺了?方才不过是随口一问,你较什么真?”
徐叔瞟他一眼,也不搭理,只抬起右手,笑眯眯道:“孟师傅,给你这温居宴多添一条鳜鱼!”
这鱼瞧着可太漂亮了,又大又肥!鱼尾有力,不断抖落水珠;鱼身流畅,鳞片光亮;鱼眼饱满到微微突出,瞧着清澈透亮……一看就很好吃!
“多谢徐叔,这可得给你们添一道红红火火的松鼠桂鱼哩!”孟桑接过穿腮的草绳,笑着迎二人入宅。
原本孟桑想将二老引至内宅正堂,呈上些茶水、蜜饯和糕点,但魏询二人显然对吃食的兴致更大。他们将带来的温居礼放到正堂,随后就并肩挤到庖屋,围观众人在灶间忙活。
眼瞧着魏询手痒想帮忙,孟桑连忙拦住,假意嗔道:“文高、纪山他们是我徒弟,打个下手也就罢了。请您来是做客,哪有让客人下厨的道理?”
这般态度坚决的一拦,魏询这才作罢。
片刻后,在国子监食堂做完活的柱子与记陈厨子到了,很是自觉地寻了适合的活计,埋头苦干。
又过一炷香的工夫,宅子外头忽然热闹起来。
是宋七娘来了。
打开门,孟桑被眼前景象给吓了一跳,诧异道:“七娘你这是……”
只见宋七娘头戴及胸帷帽,穿着一身浅色三裥裙,妆容也清淡,和以往浓妆艳丽模样全然不一样,应是不想声张。
然而她身后却跟着数名杂役,各个抬着或大或小的家当摆件,梳妆台、矮柜、花瓶、茶具……瞧着模样都很新。
宋七娘见着了孟桑,灵巧地眨眼,轻快道:“还能是什么,给你的温居礼啊!”
说罢,她很是大气地一挥手,让身后杂役们将各色家当往宅子里头搬,随后也不介意孟桑身上的油烟味,极亲热地揽过孟桑胳膊,进了宅子。
家当是先送到内宅的,孟桑二人自也一并往里走,都顾不上和庖屋众人见礼。
甫一瞧见内宅和正屋,宋七娘立马摆出一出“果然不出我所料”的笑来。
“我就晓得你肯定抠搜,舍不得给自己置办新家当。这内外瞧着,未免也忒素净了。”
孟桑倒是不大在意这些:“这屋子是快致仕的国子监司业与其夫人居住,自然朴素些,但胜在结实好用。”
“结实好用是一码事,但你一个年轻小娘子,总也得在家中添些新物什吧?”宋七娘眉眼弯弯,“不过也不妨事,我这不是给你送来了嘛!”
“梳妆台和矮柜是我七月时让人寻上好匠人打的,本想留着自个儿用,这回先便宜你了。”
“还有花瓶、茶具,也是我亲自挑的,都是上好的货,你日后家中来了客人,只管拿出来用,多显面子呀!”
说罢,她压低了声音:“前后我都安排好了,今日是从我另一处宅子运来的,没走平康坊。”
“运都运来了,你可不许再跟我客气。一是谢过你那五张食方;二来咱们交情好,无须跟外人一般斤斤计较;三来嘛……”
宋七娘顶着素净妆容,眉眼流转出丝丝狡黠:“我可得好好讨好一番小桑儿,日后还指着你时不时送些吃食来。嗯……譬如昨日那月饼,尤其是肉馅的,尝着就很是不错。”
“你不许把东西退回来。”
这一大堆话一口气说完,不给孟桑半点回绝的余地,真真是让人感到好笑又无奈。
罢了罢了,好友盛情难却,日后多做些好吃的送去平康坊就是了。明日七娘离去,也再塞给她几道食方,免得原先五道菜式吃腻。
孟桑叹气:“不退回去,我可巴不得有人给我送银钱,好尝一尝天上掉的馅饼是什么味儿呢。”
看对方这么爽快应下,宋七娘眉开眼笑,快活极了:“对了,今日中秋,我留下住一晚,衣裳都准备好了,你可不许赶我走。”
孟桑笑了:“好好好,你尽管住。”
家当都妥当摆好,宋七娘让一众仆役先回去,只留了两个贴身婢子伺候,然后兴致勃勃拉着孟桑去前头庖屋,说要亲眼瞧瞧孟桑是如何做吃食的。
到了庖屋,见着魏询一行人。
孟桑踏出一半,为双方引见一番,相互见礼。
宋七娘本次摆明不欲声张,孟桑也由了她的意,只说是自己来长安后结识的至交好友。国子监食堂这拨人里头,魏询倒是猜出来了,但不曾多说什么,神色如常。
待到正堂拼起记一张方方正正的桌案,各色吃食一一呈到桌案上,碗筷碟勺也整齐摆好,阿兰才姗姗来迟。
孟桑正在庖屋给松鼠桂鱼细细淋上酱汁,瞧见阿兰手里抱着一大布包。
不等孟桑发问,阿兰已将手中物的来龙去脉交代清楚。
孟桑蹙眉:“你是说,这是姜阿翁托你转交于我的温居礼?”
阿兰点头:“原本昨日说好,今日我来时再去宣阳坊一趟,接姜阿翁一道来。可今日我去时,姜阿翁却说今日食肆里忙,不来吃宴席了。”
“对了,里头还附了一纸书信。”
温居宴是特意挑的午时,卡在朝食、暮食之间。这个时辰有些尴尬,今日又是中秋佳节,食客大多留在家中团圆,故而食肆内应当不怎么忙才是啊。
“嗯,我晓得了,阿兰你替我将它摆到正屋桌案上,我稍后再看。”孟桑垂下眼帘,浇完酱汁,将这盘松鼠桂鱼交予柱子端出去,准备开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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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居宴,孟桑自然坐在主位,右手边分别为宋七娘、阿兰、柱子,左手边则为魏询、徐叔,至于文厨子三人寻着空位坐下。
孟桑举起自个人面前那碗酒,笑道:“多的我也不说了,诸位随意放开吃喝,今日温居宴尽兴就好。”
“家中碗碟不够,便在桌案上每一道吃食都配了一双木筷或勺,以作公用。”
说罢,孟桑爽快地饮下半碗温酒。
闻言,在座诸人都纷纷说了些祝语。大家都是敞亮爽快人,馋的就是孟桑手艺,不多客套,直接就开吃了。
宋七娘、陈厨子嗜辣,瞧都不瞧红烧蹄髈、黄金鸡等吃食,径直就奔着香辣味十足的辣炒鸡杂而去。
所有鸡杂都裹了一层芡汁,鸡胗、鸡心和鸡肠都很有嚼劲,吃着脆弹,而鸡肝尝来软硬合适,亦是不错。
明明是外人眼中的腌臜货,也不晓得孟桑是如何做到一丝腥味也无,辣得开胃。
宋七娘咽下口中鸡胗,又端起酒碗饮了一口,赞道:“这吃食过瘾,忒适合下酒!”
而坐在她对面的魏询,最先尝的是松鼠桂鱼。
白净瓷盘中,鱼头、鱼尾一前一后,中间的鱼身打了花刀,底部鱼皮不断,而鱼肉却如一朵朵盛开的菊花般各自散开。橙黄色的酱汁将鱼肉从头至尾淋了个遍,浸透其中。
配上摆盘,仿若这条鳜鱼正在甩头摆尾,很是活灵活现。
夹下一块鱼肉放到碗里,魏询换了筷子,细细品尝。
初入口,味蕾就被酸甜酱汁刺激到,不由自主生出些许津液,很是开胃。
咬下时,才发觉这鱼肉经过了炸制,带了一层酥脆外壳,内里鱼香四溢、鱼肉鲜嫩,一点也不费牙口。
魏询吃了一筷又一筷,难得认可了老友一回。
这老徐,人不怎么样,挑的鱼是真不错,配着桑娘这绝妙厨艺,再美味不过。
不仅这两道,席间旁的菜式也很受欢迎,素菜也不例外。
西红柿炒鸡蛋,也就是大雍朝美名为“红日浮金”的一道家常菜。
鸡蛋金黄,西红柿红得晃眼,满满装了一盘。吃时,去皮西红柿微软,鸡蛋块吸满汤汁,稍加咀嚼,酸甜并着鸡蛋香充溢唇齿之间。
另还做了凉拌。将西红柿去根切片,整齐码在盘中,西红柿沙瓤饱满,上头撒一层薄薄的白糖。
这道凉拌菜是最早上桌,眼下白糖化了大半,已经出汁,恰是品尝&记30340;最佳时机。
正值午时,日头挂在头顶上,尝一片糖拌西红柿,再舒爽不过,没一会儿就众人分了个精光。
对这道菜,孟桑是存了些小心思的,摆盘时特意放在了自己跟前。
看到最后一片西红柿被夹走,她忙不迭捧起仅剩汁水的盘,舒舒服服地饮尽。
“嗯——!好喝!”
果然糖拌西红柿的精华就是最后剩下的汁水,酸甜口,很是沁人,带来一阵清爽。
孟桑美滋滋地放下盘子,这才发觉周遭人正直勾勾盯着自己,面露控诉之色。
徐叔眯了眯眼:“孟师傅不厚道啊……”
柱子也不甘其后:“师父嘴挑,能让您出手抢的必然好吃,您还一口都不留给我们。”
“是啊!”其余人纷纷附和。
“怪不得师父要将糖拌西红柿放在她自个儿跟前,原是等在这儿!”
被桌上其余人齐齐指责,孟桑一哽,旋即反应过来,落荒而逃:“烧鹅好了!你们慢吃,我去庖屋端烧鹅来。”
这一走,身后诸人顿时忍不住,笑了一会儿,继续吃喝。
桌上另两道亮眼的菜式,还当属黄金鸡和红烧蹄髈。
整只鸡已经被切块,拼在盘中。鸡皮色如黄金,油汪汪的,内里鸡肉瞧着紧致,散着鸡肉独有的鲜香味。
旁边另配一大碗鸡汤,可隐隐闻见酒香,想来是配着鸡肉一道吃。
阿兰爱喝汤,便先舀汤来喝,鸡汤鲜得人舌头都快没了。她顾不得烫,见缝插针吹着气,一口口喝个不停,很快碗中就见底。
徐叔是爱吃肉的,挑了一块骨头平整些的。
先用牙齿咬下鸡皮和一丢丢鸡肉,鸡皮滑嫩,油脂已被煮去大半,完全不腻;再一口吞进剩下的鸡肉,灵活的舌头搭配牙齿,没一会儿就能将鸡肉和鸡骨分离,那鸡肉看着紧致,吃起来却也很嫩,一点也不塞牙。
至于红烧蹄髈,色泽红亮,酱香逼人,大块大块堆在碗中,往下滴着酱汁,那叫一个豪气。
见着这道菜,即便是平日顾忌许多的纪厨子和文厨子,那都不管不顾起来,直接抓到手中啃。
豚皮炖成玛瑙色,泛着油光。咬上一口,豚皮软糯,胶质满满、肥而不腻,咸甜可口。待啃了皮、咬下筋,还能吸吮一番骨头,找出藏在其中的骨髓,一滴不剩吸入口中。
真恨不得配上白饭,好好啃个爽快。
就在众人吃得正酣、腹中半饱之时,远远就听见孟桑报了一声。
“烧鹅来啦!”
顿时,原本已经放缓动作的诸人,无一不提起精神、挺直腰板,等着最后这道大菜上桌。
烧鹅烤到外皮金红,被剁成块,整齐摆放盘中,四周还淋了一圈烧鹅汁。
因着刚出炉就上桌,鹅皮脆得惊人,“咔嚓”一声咬下,里头的鹅肉紧实、香味醇厚,咬时爆出肉汁,香得让人忍不住发出意味不明的嗯哼声。
看着众人齐齐攻向烧鹅,孟桑觉得有点嘴痒了,蠢蠢欲动。
她轻咳一声:“其实呢,这烧鹅吃一二块尚可,吃多了难免有些腻,还得是配酸梅酱。酸酸甜甜的滋味,能瞬间化解那种油腻感,哪怕一人吃半只,也不会觉得……”
话音未落,桌案上其余人不约而同地开口。
“烦人的小桑儿!”
“师父你怎么又光说记不做,馋死个人!”
“桑娘你可消停些罢!”
“……”
在众人指责下,孟桑挂起假笑,终于闭嘴了。
-
这一顿温居宴,主客尽欢。直至酒足饭饱,方才散场,各自归家。
五个徒弟离去前,手脚麻利地收拾完桌案上的残局,又将宅子内外都清扫得干干净净,然后才离去。
唯有宋七娘留了下来。
她与孟桑先进屋内换了一身衣裳,再度回到正堂时,桌案上已经摆上各色蜜饯、糕点,还有两盏醒酒茶。
宋七娘衣裳繁琐些,她走出正屋之时,孟桑已经脱鞋上了堂中坐榻,收拾着众人带来的温居礼。
魏叔送的是一套新刀具,品质极佳;徐叔带来的是一摞瓷盘,方才温居宴就已用上;五个徒弟拿来的多是蜜饯干果、油盐米粮之类,家常但贴心;七娘就更不必提了,各色家当送了一堆,任谁看了都不禁咋舌……
孟桑将阿兰带来的大布包抓在手中捏了捏,心下隐约有了猜测。
打开一看,果真是两只软枕,一把厨刀,以及一封薄薄的信。
本朝用的枕头多是硬的,譬如木枕、瓷枕等。
而孟桑习惯了上辈子的软枕,总觉得硬枕不舒服。
原本耶娘尚在时,特意给她用棉花和荞麦各做了一只,过几年就会换新。可她这回来长安太急,收拾细软已是仓促,自然顾不得什么枕头。
在姜记食肆时,用的是木枕,她时常觉得不适。奈何生计所迫、寄人篱下,也就强忍着,只有一回和姜素提及过软枕的事。
一直到租下屋舍,孟桑这才琢磨着,要不她自己做个软枕好了,买点布和棉花,应当也不难?
却不曾想,姜家送来的温居礼就是软枕。布料舒适、针脚细密,枕面绣花精美,可见是下了大工夫的。
孟桑半垂着眼帘,又取出那一纸书信,飞快看完。
宋七娘走近,了然道:“是姜记送来的。”
孟桑折好信,叹了一声:“不错,软枕是姜素做的,菜刀是姜家阿翁所赠。”
“原在我离开食肆前,素素就偷偷在做枕头。前日,她从姜阿翁口中得知我要租屋舍,便在这几日连夜缝制,终是在今日送出。”
宋七娘蹙眉:“温居礼都做好了,为何不来吃宴席呢?”
孟桑摇头:“不晓得,信上没提。”
两人互视一眼,彼此心中都有了猜测,但都选择揭过这一茬,又笑着说起旁的事来。
宋七娘将手中厚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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